第98章 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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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玖被大管家带着往下走。他一直舍不得就这么走了,频频回顾,发现杜图玄双真没有继续留他他的意思,这才三两步追上大管家:“大管家大人,大人是不是生我气了。”
大管家看他沮丧的样子没有多言:“生不生气我也不太清楚。”
大管家是第一次说这话,许玖悚然一惊:“他真的生我气啦?”
他被关的时候也检讨了好久,知道自己太过随欲而为,想一出是一出,想要石心泪的时候被鬼迷了心窍般一个劲只盯着它,以至于落入别人的陷阱。后来想想未必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可是他当时满脑子都在钻牛角尖。
“这件事大人会秉公处理。”大管家只这一句话。
许玖咂摸着这话,感觉一切更怪了,他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子推敲半天,想来想去,所有的变数都是他被关进巫医族,和突然到来的巫沉夜有关。
“是不是跟巫沉夜有关?他是首席大巫医哇,不是个非常大的官么,为什么要到站这里来?”
他喋喋不休,大管家也好似习惯一样,佝偻着背在前面领路,身形萧索。许玖福至心灵,突然又想到了他一直觉得怪怪的原因,不论是大管家还是杜图玄双,身上都带着股奇怪的气质。这气质只是个感觉,它让人抓不到实处,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大管家将许玖亲自领回他昨天睡过的卧室。许玖率先一步将门打开,然后同大管家一同进了卧室。大管家示意他关门,许玖又立即狗腿地将门关上。
“大人前阵子抓了些素来为非作歹的歹人,明天会开始公审,其中包括部分巫医族。”大管家喉咙有些沙哑,说起话来费力的很,“你今天在巫沉夜大人面前说的话一定要记住。”
许玖知道这是提点他了,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你在巫医族消失那么久,明天公审必定有人要拿你开刀。刚才巫沉夜大人跟你对的口供就是事实,打死都不能再改知道吗?”
许玖认真记下了:“好。”
大管家话说的差不多,摆了摆手就要走。许玖连忙拉住他:“大管家,我有东西要个您和大人。”
大管家不想受他的东西:“不用啦。”什么都用不着了,“该有的东西庄园都有。”
“不是,是治疗大人腿疾的药!”许玖压低声音,从床头抱出个小药匣,打开满满地六盒药膏整整齐齐摆着,“这药可以治疗大人的腿疾,每天早中晚化温水和服,大管家您交给大人,他会明白的。”
老人看了一会,默然地接过药:“九,你真是个巫医?”
许玖摇头:“我不是巫医,我只是会认药。”
然而这个消息也着实让人心惊了。大管家消化了一会,点点头:“我会把这药交给大人。”
“现在早上已经过了一半了,大人现在喝还来的及,您跟大人说,这药一定要按时喝啊。”许玖实在太迫切地希望杜图玄双站起来,所以一天时间都不愿意耽搁,详细地将用法用量都一一讲与大管家。
大管家听完,点头:“我记下了。”
许玖又从床头拿出一个大玉瓶递给大管家:“大管家,这是给您的。”
老人看着眼前的阔肚中号瓶,伸手接了,并拔开玉瓶口塞。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味传来,闻着还带了微醺的酒意。这是许玖用兽骨泡灵水泡出来的药液,可以温养人体,延年益寿,大管家精神不振,用这个正好。
许玖又将这药的功用细细跟大管家讲了,眼里满是小孩邀功讨赏的光。
老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连日的阴霾让他疲倦,再看到许玖的时候他突然怀念起旧日的时光。巫沉夜的到来像是劈开苍穹的闪电,天地一切都变了颜色,这个庄园一夜之间物是人非,只是眼前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而已。
大管家心里抽痛,面上也没其他颜色,只道:“我会把这些药交给大人,你给我的这瓶琼露我也会服用的。”
琼露是许玖脑子一着急蹦出的名,杜图玄双的药叫断续膏,然而大管家的并没有名字,在向老人介绍的时候,许玖福至心灵给它取了个“高大上”的名字。
悬挂在心头的任务已完成,许玖松了口气,心情愉悦起来,再四叮嘱:“大管家,您一定要让大人按时服药呀。”
“好。”
把大管家送出门,许玖趴回床上开始想事情。难道是他动静太大惊动了巫沉夜,以至于让对方放下身体来捉他?可早上看巫沉夜的样子并不是这样啊,那人从头到尾都在帮他圆谎,看样子丝毫没有助纣为虐的打算,言谈中并没有关注本地巫医族的利益。
他自负是个小人物,能劳动巫沉夜这样身份的人显然不可能。难道对方本来就是想拿巫满他们开刀,自己给了他一个突破口?听着是好有道理,可巫沉夜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啊。
许玖猜来想去,想的都是巫沉夜和巫满他们的矛盾,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却并没有担心自己。因为巫沉夜问话的时候,杜图玄双也在那里,他不会坐视巫沉夜害自己。看,草履虫星人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他全心信赖着杜图玄双,只要那人在,自己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
总之,巫沉夜为什么来这里跟他毫不相干。他现在在黑塔住着,杜图玄双要跟自己避嫌,自己又是巫医族的“嫌疑人”,避避嫌是应该的。
等巫沉夜走了,一切肯定会恢复原样,不,会变得更好。
许玖迷迷糊糊,想着杜图玄双站起来的样子,心花怒放的睡着了。
这厢,大管家拿着药走进黑塔。
杜图玄双不在卧室,大管家想了想,推开走廊的侧门,眼前是一个巍然壮观的“菜园。”
当然大管家事没有菜园这个概念的,只是基本的审美还在,以前的花园虽然耗资巨大,到底美轮美奂,而现在这个就是地上被切割成不同部分,种上不同的东西而已。看久了,虽没有花园的壮丽华美,但也算青翠可爱。
只有风魄花还留着。
杜图玄双袍领上别着一朵风魄花。簪花是本国贵族风俗,能戴上花这玩意可比一切首饰都有说服力,所以这项风尚延绵百年,已经成了个祈福风俗,深入到所有贵族阶层。
花红如火,杜图玄双则一脸死灰。
他只有在这里才会放任情绪外显,大管家看的心疼,上前学着许玖的样子按摩他的太阳穴。
杜图玄双倏地睁开眼,看见是砃,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不过很快被掩饰掉了:“把他安置好了?”
“是的,大人。”砃缓缓道,“大人,九让我给您带了几盒药。”
杜图玄双无声地询问。
大管家抱起药匣,拿出那六盒药膏。这盒子他们仓库的什物,错金雕花宝石盒,有好几套,都是杜图玄双的私产。许玖是连大人的私库都进过了。大管家想到这里,口中一片苦涩。
药膏是沉浸浸的黑色,带着浓郁的药香。杜图玄双边听着用法,边用玉勺挖出一块,放进嘴里。……并没有预想中那么苦涩。
他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只默默品咋着药,随后吞下去。
大管家忙递过水。
杜图玄双摇头,竭力忍耐着浑身痛楚。他长期卧病,疼痛早已家常便饭,然而这抽筋伐骨似的剧痛毕竟不多,每次袭来都如同死了遭般,所受非人。
然而,对这疼痛杜图玄双是有些残忍的快意的。
疼的越厉害他神智越清醒,他把自己看做是被刑罚的罪人,酷刑越重,他心中的快意越盛,脑中还在残忍地大声叫好。
大管家站在一旁担心不已。他虽然信任许玖,知道对方不会害大人,但那孩子在他眼里毕竟是外人,再信任的外人都不值得他拿最亲近的人冒险。他看杜图玄双疼成这样,后悔不迭,他肯定是老糊涂了才看都没看就把这药交给大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浑身冷汗,他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那双手正剑拔弩张,满溢着极致的力量。只听“咔嚓”一声,扶手的暖玉竟被他生生掰断了。
杜图玄双觉得浑身燥热,身体充斥着一股灼热的力量,让他想狂怒的大吼,想尽情奔走,想全部释放。这股力量随着血液跳动充斥到身体各个角落,它无处不在,引人发狂。
“啊——!”杜图玄双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他这半生都是隐忍沉默地,几乎没做过什么让外人觉得“轻狂”、“失礼”的举动,他并不是一定要恪守教养,而实在是没有什么能灼伤他的心肝,让他不得已爆发的事情。
“啊啊啊啊!”吼声一旦冲出口,下面就顺理成章,杜图玄双只觉满身的力量无法发泄,他一拳捶在轮椅上,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
大管家惊骇地跟在他身后,以便能随时扶住他。
然而杜图玄双又快又急,尽管走的姿势不稳当,他还是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并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杜图玄双脑子被激糊涂了,然而大管家却是异常清醒,表情也从担忧到激动。
他跟着杜图玄双,看着男人绕了花园半个圈,最后才无力地倒在地上。男人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头发脸颊像被水洗过一样,皮肤上布着一层灰灰浅垢。
他这时才知道大人的想法,巫医族的禁令如此森严,连巫沉夜都被层层束缚着。许玖确实有给人治病的本事,但这本事是一个庞大的千年垄断的门阀贵族的威胁。尽管这威胁还是不可知的,但没人会纵容他。在庄园辖区内还好,毕竟是大人控制的地盘,黑塔的人员构成一向简单,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就算这样,许玖都能在大人的地盘上被暗算了去。
倘若是王城呢?
那个大人连自己的一切都无法掌控,那个像巨大怪物一样的王城呢?
等待许玖的恐怕只是一个死。
无论大人什么结局,那孩子恐怕也只有死。千百年来多少血统尊贵、惊才绝艳的人物都被巫医族抹杀了,更何况是一个蛮荒之地的野小子?王城人可以有尸位素餐好逸恶劳之辈,但人人都是权谋下的人精。不动声色害死一个人的本领他早都见识够了。
大人什么都想到了。哪怕他知道九或许有救他的一丝可能,但他还是放弃了。
荒原上长大的石头,放在满眼过度包装的贵重玉石堆里只是更加扎眼罢了。这个孩子是荒原自在的风,一看就是淳朴过了头,做起事来脑子发直,一根直肠贯到底,根本没什么弯弯绕绕。
这次他在自己的地盘被暗算,只会更加重了大人的担忧和不安。
大管家心里叹息,费力将杜图玄双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去浴室。
把领地的事都解决后,他们就要走了。巫沉夜大人说王上的病耽搁不得。大管家回想起王上的模样,他只见过那一两次,一次是在玄公妃举办的舞会上,玄公妃要给她年轻的妹妹找夫婿,那舞会是认识青年俊杰的最好场所。他记得舞会本来要迟几天,然而王上却来了,玄公妃觉得机会难得,当晚就将舞会提前,王上还跟她和其妹各舞了一曲。
来年大人出生了,玄公妃难产而死,她的妹妹成为新的公妃,大人也认到她的名下,当做亲子抚养。
再一次见王上,还是大人小时候,新一代的小贵族进皇宫给小公主过生日,他们这些契约仆人也得以跟主子一起进入皇宫,他还遥遥看了王上一眼。
王上的面貌他基本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体格强壮,颇有金色杜图年的凌厉风范。
他对大人那么冷淡,谁能想到大人竟是他的孩子呢?
这桩让玄公爵耿耿于怀的丑闻,知道内幕的人若有若无的讥笑,都让玄公爵这个自尊心过强的男人恼恨至极。然而天生的贵族权术让他不动声色,他对大人不偏不倚,让那些传了几十年的流言消弭了一部分,毕竟以玄公爵偏狭计较的心性很难会对一个野种好。
不掐死已经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