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龙之初 一(2 / 2)
谁敢杀嬴无翳的儿子?
正给建王劝酒的谢奇微也被惊动掀开银帘看着这个放肆的女将军。叶雍容凝神一顾明艳中一股杀气逼人整个暖阁中都惊得不敢动弹。
“叶氏的女将军?是何人的属下啊?”谢奇微拖长了声调。
“太傅是……是属下的属下……”禁军幕府之、兵机参政白立满头冷汗急匆匆地跪倒在下面。
“云中叶氏的女儿好重的野气啊!”也不知谢奇微怒不怒声调还是懒洋洋的。
“是……是属下军令不严!”
“要罚!”
“不必不必误会而已不过是场误会!”嬴真脸上还带着掌痕却急忙起身为叶雍容辩解。他自命风流还是迷于她的明艳不忍她受苦何况这种事情被嬴无翳知道免不了雷霆震怒。
嬴无翳并不宠儿子却专宠长女。
“大罚不必长公子都求情了”谢奇微一笑“小罚不可免既然叶将军带剑那么就舞剑为大家助兴。”
“那……正是”白立忽然想起谄媚地笑着“叶氏世传的破阵之舞神妙无比是难得一见的剑舞足以和太傅府上的舞姬一争高下。”
“白将军!”叶雍容低喝道一股屈辱冲塞胸口。叶氏世传的剑舞阳刚疾烈内蕴沙场男儿救国存危的壮志这是叶氏一贯的教导。不知道多少叶氏名将在出征前为战士做此剑舞震动军心一往无前如今却被拿来作为这种欢场的娱乐与淫糜的艳舞相比。
谢奇微也不看他们持着酒杯冷冷地转过头去。周围几个大醉的贵族已经叫起好来身份卑贱的舞姬再妖媚又怎么能和云中叶氏名将之血的女儿相比?
“叶将军!”白立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好自为之。只要我白立还掌握禁军幕府你就是我的属下军法如山管你什么云中叶氏不从令者就不要在我禁军中为将。天下可不缺一个两个名将!”
叶雍容的愤怒凝在脸上。她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可是那股怒气被什么东西遏制着像是被封住的火山无法喷。
云中叶氏名将之血……
“破阵之舞是刚极烈极的舞蹈雄风慑人并非舞姬媚人之作可以相比。太傅当真要看也是扬我帝朝雄兵的军威古本破阵之舞失传已久风临晚仰慕多时今日有幸。”
冷清清的声调来自乐师中。叶雍容一抬头看见风临晚的双眸。她身体里那股燥热似乎被冰了一下顿时清醒起来。
“让这些舞女撤下去”叶雍容立身而起“我从来不和别人共舞。乐师可能奏蔷薇皇帝破阵之乐?”
“不才略能模仿”风临晚淡淡地道“不过就算蔷薇皇帝时天下能操破阵之乐者不过三五人恐怕这里其他乐师不能与我配合。”
“无妨即使没有乐师也没什么。蔷薇皇帝创此曲的时候不过以刀击柱为节拍。”
“是以刀击柱!”风临晚的声音中也多了些金戈气。
叶雍容微微静了片刻从怀里抽出银梳侧过头在席边竖起了自己瀑布一般的长。一篷火星炸开在红色的灯罩里***照得乌流淌出华丽的暗红色仿佛新婚的纱帐里那动人心魄的色泽。
也就是这一刻那个唇边浅笑、眉上轻愁的白衣青年无声地走进了历史……
后世传名为“诡道者”的绝世兵法家、大燮王朝霸业的奠基人、乱世战场上无冕的帝王他的来历已经无从考证人们知道的故事的开头是他走进了谢太傅家的暖阁。就是那一步历史开始记下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项空月。
项空月堂而皇之地踏入熏风暖阁全然没有遇到阻拦。他并未手持请柬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不过这个青年那一身胜雪的白袍背手前行时轻蹙的长眉轻抿起来的双唇一切的一切看来都有股逼人的贵气即使随意一个手势的优雅也绝非一般的公卿子弟可以模仿。
没有任何人敢怀疑这个陌生的世家子弟是熏风堂迟到的贵客。
他踏上熏风暖阁的台阶时顿了一步迎候的侍女绯红着双颊持帚轻轻为他扫了扫台阶。他踏进暖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束暗红色的长拂过叶雍容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被挽作了一个武士髻。
他弹了弹手里的鹤羽扇
叶雍容起身。她身上是一件火红的软铠织金腰带扎紧纤纤长长的腰肢一路走到了堂中果然是令人动心的妖娆。不过随着她拔出腰间的佩剑一股英武之气飒然浮空周围宾客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见过的“破阵之舞”本来就是刚烈的军舞并非公卿们想象的舞蹈。一旦拔剑无论男女就都如阵前的武士再无款款扭送的酥胸长腿只有武士的杀意和霸气。
叶雍容握剑当胸剑锋指天凝住。
风临晚深吸一口气十指初动。琴声像是炸开的一般她一人操琴却仿佛千军万马列阵冲锋沙场之音在堂中激荡不曾防备的宾客惊得立起。
项空月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一个起身的贵族少年:“《破阵》第一节又名《铁蹄》所以有这一段千军万马的杀伐之音到了《夜雨》一节刚极而柔自然温和起来。”
“公子精通乐曲?”贵族少年对项空月颇有好感。
项空月微微一笑就势坐在他身旁:“《破阵之乐》是我朝蔷薇皇帝在白河大战中以刀击柱即兴而成的军曲。第一节《铁蹄》暗喻敌人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次一节《夜雨》是皇帝决战前自己在帐中拔剑舞蹈已有了死志;第三节《火幻》据说是先帝大醉凝视火蔷薇的旗帜而忽然感觉到星辰诸神的耳语眼里出现种种幻觉都是破阵的关键;最后一节才是真正的《破阵》雄歌倾世以火燃火阳中之阳!千古之下听来还是令人神往。”
“看”项空月羽扇平挥“《铁蹄》已过琴声入破这是《夜雨》。”
叶雍容正在自己的剑光中转折红色的箭裙烈烈飞起长剑抛下大片的寒泓剑锋指向四周的时候宾客们纷纷为之避席。她身子轻盈曼妙随剑而走如同一片红叶飘在寒芒中。剑却还是战场武术中刚阳的杀手应和风临晚越来越高亢的琴声仿佛七百年前的帝王重归大地在战场的雨夜里挥剑指天。
“壮哉不愧是蔷薇皇帝!”项空月击节赞叹。
而风临晚曲调再转琴声飘忽不定已经是《火幻》像是风中不断起伏的火焰神秘荒凉的气息在连绵不断的琴声中加剧。叶雍容的剑舞更快人已经笼罩在周而复始的剑影中银色的剑刃映照灯光更有一片火红色。
宾客的啧啧赞叹声中项空月反而皱眉:“怎么反而不能以轻御重了?”
在场的也只有风临晚、项空月和叶雍容自己觉察了异状。这一段的剑舞本来应该举轻若重可是叶雍容隐隐觉得胸口那团火跃动不熄而且越来越热起来。她心里烦躁御剑的本领就打了折扣。
对于公子们所用的东西叶雍容丝毫不懂。她酒量很浅本以为心里的不安是那杯酒的酒力好在叶氏对于呼吸之术的家学深厚她调整呼吸就可以勉强压过烦恶。不过此时在舞剑中不由自主她越是难以御剑越是不得不紧跟风临晚的曲子全力舞剑剑势渐渐散乱起来。
“呲啦”一声微响一片红色的布帛从剑圈里飞了出来。竟是叶雍容的快剑把自己衣带的一角切落了。剑本双锋最容易自伤那一剑一擦叶雍容肩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忽然有人鼓起掌来。堂中除了曲声剑声有了第三个声音。那掌声极沉稳宾客们都无意跟着鼓掌只是不由得转头看去。一个白衣青年缓步走向了内堂中央他含笑击掌每一步都从容地踩在风临晚的琴声节间神采曼妙。息泯和嬴真也自惭形秽起来——那简直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叶雍容大惊手上剑却不能停此时已经到了《破阵》一节她的剑几乎忍不住脱手而出……那个白衣的青年却忽然对她微笑而后他宽袍广袖洒洒展开整个人变成了云中的飞鹤在剑影中配合着叶雍容洋洋起舞。
他的动作看上去并无雄沛的力道可他的舞蹈却如大海深不可测在叶雍容的剑影中来去丝毫不受伤害。他飘飘的长袖拂起仿佛带起大山转动。叶雍容的动作渐渐和他合拍不再维持武士雄壮的风格而是轻盈飞动贴着他旋转仿佛大山上盘旋的红色飞燕。
“难道是……《若依》?”叶雍容忽然记起了这个名字。
传说真正的破阵之舞只有云中叶氏还有流传不过叶雍容自己也知道叶家家传的这段舞蹈并非全本。始皇帝白胤在白河大战中创制舞曲的时候歌舞绝世的蔷薇公主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本来是两个人共舞。只是蔷薇公主最终等不到封后的一天就辞世了。所以等到太清阁建成的时候世上已经无人和白胤共舞。白胤最终修改了舞谱把原本属于女子的《若依》删去。
有传说后来白胤喜欢在百尺太清阁上趁夜起舞眼力好的人可以远远看见皇帝朦胧的身影在入云的高阁上独自一人。
此时这个白衣青年俨然就是蔷薇皇帝的化身而她的剑舞被引动扮演的恐怕就是那个害怕黑夜和鲜血的公主。
“《破阵》的全本竟然还有人知道!”风临晚心中震惊。
她也曾用心在各家藏书中寻找当年《破阵》的残谱终究拼不出《若依》一节此时这段舞蹈就在眼前不由得人已痴醉。
项空月忽然放声而歌声震屋宇:
“我有屠龙之术
欲翻流云起舞;
我有苍茫之志
欲煎七海成田;
我怀绝世之锋
欲解抵天之柱;
我是藏玉之璞
欲觅神匠成材。
吾曾笑云梦乡里文皇帝
长生何须吞白玉;
吾曾笑长锋空折武皇帝
挥军难渡雪河西。
吾不惧青天之高黄地之厚;
独恨不逢琢玉手
晚生不见凤凰来。
噫嘘兮
山之既高神女空候;
水之既深龙死荒滩。”
“哈哈哈哈!”众目睽睽下白衣公子在堂中仰天长笑。红衣的女子剑光收敛默默依在他背后而风临晚拍掌在弦上止住全部余音垂头沉思。
笑声经久方绝堂中只剩下天地初开般的寂静。七百年前的大战后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是否也这样依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看浩瀚的草原?
一个并不大的掌声忽然响起宾客们顺着掌声的方向看去竟然是银帘后端坐在谢奇微身边的建王已经起身站立。建王年仅十二岁此时却半点没有孩子气神情中自然地流露出帝王家的威严。
“好!”谢奇微不愧为“有理太傅”最善于顺流附和立时拍案而起大声喝彩。
像是一股沙场的劲风忽然间吹散了暖阁中异香缥缈的奢靡之气顷刻间四十多个宾客朦胧的醉眼都清明起来。掌声如潮经久不息外面的侍卫被惊动了按刀疾步登上台阶查看只看见帝都的豪门贵胄们都离席起立人群中掩映着一红一白两袭衣衫。
喧闹中乐师席上的风临晚默然良久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她捂着胸口起身疾步从侧门离去。直到走廊里风临晚才顿了一步一口鲜血吐在衣袖上。《破阵》到了最后一段她已经是被那个白衣的公子带动起来精神都在他舞蹈的节奏中起伏轮指拨弦不由自主。风临晚身体羸弱凭着《破阵》以火燃火的极阳之气才能冲到曲终随即仿佛大病一场。
“天下竟有此人?”风临晚低低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