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第315章 :言重(2 / 2)
苏礼和确实在罗县查出一桩大案。
年初科举放榜时,十三曾经提点他:朝廷里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如果遇到不得了、而且必须参与的大事时,至少要拖个人一起做。这个人,在朝廷里不能有太深的根基,不能没有原则,也不能太过顽固。
苏礼和明白十三的意思,有根基的人完全能够自保,面临危险时会抛弃同伴;没有原则的人让人无法相信;不懂变通的人则会把大家一起拖上死路。当时,他问十三:朝廷里有这样的人吗?
“有,杨中显。”十三回答。
十三看人向来没有看走眼过,苏礼和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最近,苏礼和一直在暗中查访罗县前任崔师爷的死因。他发现,崔师爷并非传闻的病死,而是被谋杀。崔师爷生前做的卷宗中,有几起命案被特别标注标出来,它们是导致崔师父被灭口的直接原因。苏礼和惊觉,这一系列命案的背后,必定存在天大的阴谋。
苏礼和很精明。他准备利用这一系列的命案,给自己铺一条仕路。当然,仕路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想做的,是搅进朝廷的局势里,利用朝廷的力量为自己谋一个安全的凭证,好让闲阁的人不能轻易对付他,至少在动手时有所顾忌。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谋划十二的事情。
他没有直接联系杨中显,而是托人将一份抄写的手札带给他。手札里记录了这几起命案的现场、审案经过以及判案结果。杨中显很快发现蹊跷,考虑很久才决定与苏礼和联手,揭开这桩阴谋。
骨子里,他和苏礼和一样,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十三偶然看到他们时,敏感地察觉到风雨的气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还惦记着十九,迅速又回了闲阁,静等京城方面的消息。
半个月的禁闭,对十九来说,算不上很严厉的折磨。禁闭的可怕之处,在于对心智的考验。在孤单和黑暗里,不受控制的想象力能把人逼疯。十九却是极单纯的人,没有多少心思,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想象,这半个月的禁闭,最折磨她的反而是睡眠。因为禁闭室里没有床。半月之期一到,十三接她出来,当晚她便睡在十三房里。
十三整夜未眠,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完全与从前一样,心里慢慢踏实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还是那个懵懂的小丫头。天气渐渐转凉,为了能让她住得更舒适点,十三特意重新添置了床褥。
十七是午后回来的,路过十三门口时,正好看见十九窝在他身边小憩,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容,冲着十三挤眉弄眼。十三懒得解释,移开目光不搭理他。
他明白,在十九眼里,这里只是一个单纯的休息场所。
小时候,十九赖在十三身边,与他同吃同睡,从未觉得不妥。选拔精英时,十三因为公然违抗阁主的命令,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还是吃了不少皮肉苦头。得到精英编号的他们,每人都分到独立的房间,开始独居生活。十九为了照顾他,继续与他住在一起。伤愈后,十三用“男女有别”的理由,劝她搬进属于她的房间。她非常委屈,以为十三要抛弃她。
那年她十二岁,头脑中根本没有性别一词。十三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让她明白:她没有被抛弃,只是不能再睡十三的床。今年年初,十三被刻意调开,阁主让她懂得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从那时起,她心里便有隐约的惧怕,“男人”这个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前些日子,鹰堂的调教让她学会控制男人。她学得很快,只是心底始终存着莫名的恐惧,无法踏实入眠,精神高度紧张。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在执行任务时疑神疑鬼,犯下草木皆兵的失误。回到十三身边以后,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才终于舒缓下来,安心睡起了踏实觉。
她习惯性地把十三当成依靠,习惯性地觉得,只要有十三在身边,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忘记了十三也是男人的事实。
十三没有再劝她返回自己的房间。接连数次的分开,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她。于是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关注朝廷方面的动静。——普通的江湖组织无法与闲阁抗衡,他只能在朝廷方面寻求转折。
这一点上,他与苏礼和做了相同的选择。但是他没打算找杨中显联手。
就在十九结束禁闭的第二日,京城的动静果然开始了。
御史大夫杨中显上书,弹劾晋州罗县知县金旭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依惯例,小小一介知县犯了事,直接交给知府处理即可;若案情重大,则交给州郡太守处理,根本没必要上达天听。很多人都认为杨中显小题大作,讥笑他拿鸡毛蒜皮的小事作文章。
出人意料地,圣上竟然以“人命关天”做借口,把折子转给大理寺。大理寺卿丁朝珍拿不准圣上的意思,顿时头疼起来,心里直犯嘀咕。如果案情属实,案子可大可小:往小里说,重新审理案件,治了金旭的罪就算完事;往大处说,不仅要治金旭的罪,还要治相关人员,往低处看要处理金旭手下做事的,往高处看甚至晋州太守都能被扣上个失察的大帽子。另外,如果案情不实,如何处置杨中显,也是个棘手的问题,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办轻了办重了都是罪。
丁朝珍是条老狐狸。他琢磨不透圣上的意思,索性就不琢磨了,转而琢磨圣上对杨中显的态度:似宠非宠,倒像有意在历练他。想清楚这点,丁朝珍心里顿时明朗起来,他亲自挑选了一个人,叫做康钊的,来调查这桩案子。
康钊品阶不高,任大理寺执事,从九品,平时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这桩案子,由小小的执事来调查、大理寺卿亲自监督审问,既称不上隆重,也称不上草率,谁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康钊做事的能力很不错,但他为人颇有几分书呆子气,不懂得转寰,更不会讨上司和周围人的欢心,在大理寺混了近十年,仍然没有机会升迁。丁朝珍让他来做事,一方面,只要给康钊提供调查便利,康钊便能把事情做好;另一方面,随便寻个借口,就能将康钊打压下去,随时让这桩案件叫停。
之后,这桩案件的审理进程,成了苏礼和表演的舞台。他只是个小小的师爷,没有参与朝廷大事的资格,只能间接影响朝廷的人。康钊行事风格太明显,在人情世故方面完全是死脑筋,发现情况时会有什么反应,轻易就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