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生天(二)(2 / 2)
闻言,李鸣珂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感激的目光看向明净,展煜却皱着眉道:“敢问大师,你们是从哪里得知风声的?”
明净不语,只从袖子里一掏,摸出了一朵梅花。
李鸣珂脱口而出道:“您也认识‘梅’?”
这话一出口,她就自知失言,却听明净道:“李施主不必害怕,此间已经没有外人了。”
李鸣珂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当即转头看向骆冰雁,只见这位凶名赫赫的黑道女魔头朝她勾唇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展煜心思敏锐,他早已见过了明净和殷无济,也知道尹湄是平南王府的密探,现在听了李鸣珂情急之下的一句话,哪还不知道葫芦山这场虎狼相斗的乱局到底是谁在运筹帷幄?可他的神色非但不见缓和,反而更加严峻了起来,道:“尹长老自请断后,恐遭不测。”
明净叹道:“落在听雨阁的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李鸣珂方才知道了密探“梅”的身份,现在想起这茬,心下可谓是大起大落,迟疑着道:“听雨阁应是不知道尹长老……”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穆清便道:“我看未必。”
穆清与尹湄之间的恩怨,在她看到活生生的展煜时便一笔勾销了,如今得知了尹湄的真实立场,穆清总算明白她为何会答应易容成谢安歌的模样留下诱敌——南北对峙的局面愈演愈烈,既然飞星案是萧党的心头大患,那么平南王府就不可能坐视他们杀人灭口,尹湄身为王府密探,已经做好了为此而死的觉悟。
明面上,尹湄只是补天宗的暗长老,有方咏雩这个新任宗主在前面顶着,萧正则不会太过在意她的死活,也因为这一点,明净只要做到尹湄交代的事即可,没必要为此耽搁宝贵时间,除非……在尹湄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穆清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明净果然没有否认,直言道:“贫僧这里的确有条虚实难辨的情报——明日午时过后,将有一队精兵押解尹湄从葫芦山出发,江天养会率人等在护城河畔接手。”
刘一手急忙问道:“消息准确吗?”
他倒不是怀疑明净撒谎,葫芦山的烂摊子注定没法收拾干净,萧正则若真掌握了尹湄是平南王府密探这一重要情报,定然会在众人来不及逃出搜查网这段宝贵时间里将尹湄押送到自己的地盘上,而纵穿绛城、向北渡江直抵中州,再从栖凰山调人一路上京,无疑是最稳妥有效的办法,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对江家父女最有利,毕竟江天养很快要身败名裂,庙堂江湖这两块大肥肉,总得咬住一块不放。
展煜唯一担心的是,这消息会不会又是江烟萝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因为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去救补天宗的暗长老,却一定有人在乎平南王府密探的性命。
明净面露苦色,却是坚定地道:“无论如何,贫僧总要一试。”
李鸣珂毫不犹豫地道:“大师,我与你同去!”
“万万不可!”明净定定地看着她,“李施主,尹湄写信引你过来也好,贫僧受托保下林镖头等人也罢,盖因这百里搜查网处处皆是陷阱,市井山野的大小势力也盘根错节,除了在蕴州盘踞十载的镇远镖局,再没有谁能够带着诸人逃出去,更遑论平安抵达湖州……你不能去,你与林镖头要担起这个重任来。”
说话间,明净起身去看过了谢安歌的情况,见到左臂断口和腹部剑伤时叹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两只药瓶递给穆清,叮嘱道:“红色的外敷,白色的化进水里喂她喝下,俱是早晚各一次。”
穆清朝他鞠了一躬,这才将东西收下,明净正要告辞,又听展煜道:“请大师留步!”
见明净转过身来,展煜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师,既然尹长老已经落入敌手,您又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倘若听雨阁里还有内应,怎会冒着巨大风险传出一条不知真假的情报?恕晚辈冒犯,您是分辨不了情报的虚实,还是……对传出情报的人半信半疑呢?”
此言一出,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直到明净长叹一声,缓缓道:“展施主敏慧过人,贫僧的确是心下犹疑。”
“可您还是决定一试。”展煜肃然道,“大师,这个人到底是谁?”
明净还没有开口,王鼎和李鸣珂已然心头猛跳,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了前不久还在讨论的人。
“是……昭衍。”
当明净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时,屋里所有人都恍惚了一瞬。
刹那间,李鸣珂的手死死握住了点翠刀,她几乎就要问出那句“昭衍到底是不是薛泓碧”,可她浑身微颤,喉头堵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明净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双手合十,轻声颂了一句佛号。
沉默片刻,刘一手开口道:“大师,我也去!”
在场众人里,他是除明净之外最了解昭衍底细的那一个,何况方怀远生前有过吩咐,倘若昭衍能帮平南王府解决因他而起的云岭之祸,从此刘一手就听其吩咐,奈何昭衍在那之后就出了关,刘一手又深陷栖凰山大变的漩涡里,一年多来他们只在东山之岭见过匆匆一面,彼此都是今已非昨,刘一手舍不下众多旧部,昭衍也无心将他牵扯进听雨阁内斗里,方怀远的一番好意便只能作罢。
有着冤鬼路血案的芥蒂在,刘一手其实并不那么信任昭衍,可他始终记得方怀远的每一句吩咐,倘若一定要有人为这条情报豁出命来,他甘愿第一个上刀山。
刘一手没想到的是,他这厢话音刚落,展煜便道:“刘叔,你也不合适去,二师弟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其余师兄弟们还在湖州等着,师父留下的旧部大多也习惯了听你号令,现在谢掌门伤重至此,你要是不能尽快赶回去,朝廷那边若使些阴招,反抗军那里怕是要出乱子。”
说罢,展煜对明净道:“大师,晚辈的两个师弟都跟尹长老一起留下对敌,现在只有尹长老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我虽不才,一手剑法尚可派上些用场,对绛城这边也算熟悉,带上我不会拖你后腿。”
他态度谦逊,明净却知道展煜是这些小辈里最拔尖儿的那一个,当初要不是江烟萝先下手为强将展煜暗算了,方怀远未必会被陈朔用唐荣的案子困住手脚。
穆清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她想要劝阻,可怀里那枚小铜印沉甸甸的,像一座压在胸口上的山,展煜了解她,正如她了解展煜。
就在这时,骆冰雁发出轻笑声,她伸手将乱发捋到耳后,道:“那我也去吧。”
饶是出家人戒嗔戒怒,明净也头疼了起来,劝道:“骆施主,这并非儿戏……”
“我可不与老和尚调戏。”骆冰雁抿唇道,“自我坐上了宫主之位,还没吃过这么大亏,被一帮鹰犬堵在山里又不得不东躲西藏,窝囊劲儿一上来可是能把人憋死,这口气要是出不去,我不甘心!”
听她说到这里,明净忍不住低声劝道:“骆施主,你这是何苦呢?”
左轻鸿已故,灵蛟会并入弱水宫,如今连周绛云这座大山也土崩瓦解了,方咏雩还不知是否有命在,只要骆冰雁能平安回到梅县,有平南王府的暗中支持,朝廷也休想轻易搞垮弱水宫,骆冰雁就是黑道未来的掌舵人。
屋里多是白道的人,明净不好将这些话说明白,可他知道骆冰雁是能听懂的,偏偏这女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笑道:“大师,我能在洪水没顶之前抓住这根浮木,靠的是七分本事三分运气,可一根浮木撑不起弱水宫的未来,我若不想让毕生心血化为泡影,就得把这根木头变成定海神针。”
骆冰雁说得含糊,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尹湄那丫头,从小脾气就倔,她哪怕被萧正则抓住了,也没有谁能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来,连她自己都接受了这个下场,明净却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殷无济跟玉无瑕有同僚之谊,但十多年都过去了,情分哪比得上大局重要?这和尚对昭衍心怀疑虑,还要为此冒险,只能是情况有变,平南王府不敢留下半点把柄。既然如此,她怎么能不去?
骆冰雁毕竟是弱水宫的宫主,明知道腥风血雨就在眼前,要是执意药到人不到,周绛云和方咏雩都别想逼她,却还是来蹚浑水,个中缘由为何?不过是平南王府信重左轻鸿,盖因他忠心耿耿地给王府卖了大半辈子的命,他要是能活久一些,或者有个传人,哪里轮得到自己来捡便宜?
这些个弯弯绕绕,明净虽是出家人,但他跟在殷无济身边见得多了,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主意拿定,众人不再废话,此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