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冰底潜流(中)(2 / 2)
那时年轻气盛,初临京城,看到那些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的王公贵戚、文武百官,他这来自江陵、出身军籍的青年士子,既为自己的穷酸而气馁,同时又为自己的满腹经纶而自信。诗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他的远大政治抱负,就是要问鼎人臣之极:环佩相将侍禁庐。
张居正口中吟诵自己的旧作,心中心思却一瞬百转:“这个冯保,这时候把这首诗抄来送我,是何用意?”
他又一次端详这幅立轴——这次不是看诗,而是看字。这幅字行草相间,腴而不滞,稳中见傲,颇得颜真卿《江外帖》的笔意。
张居正拈须一笑,说道:“督公儒宦之名响彻朝野,士林盛赞督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琴书二艺,更是冠绝一时,不要说两京大内三万内宦无人能出督公之右,便是金榜文曲之辈,也没有几个能望督公之项背……多谢督公好意,这幅字我将毕生珍藏。”
“太岳先生错爱,保愧不敢当。”冯保说着,指示徐爵卷好那幅立轴装回红木匣中,又继续道:“其实先生的书法远在冯某之上,我曾见过先生几张送给友人的条幅,渊渟岳峙却又挥洒自如,至于先生的奏疏、票拟,我就见得更多了,一言以蔽之:无意为书而深得个中三昧,信手拈来却尽得十分风流。冯某见过不少阁老重臣的墨宝,严分宜、徐存斋、高中玄三位首辅的字,也都见过,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先生。说起书法,冯某又怎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其实,冯某欣赏的是先生的这首诗。”
冯保说话时,徐爵与游七都知趣地离开书房到外头客厅里拉扯闲话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张居正与冯保,张居正把书僮送上来的两杯广东贡品椰果的鲜榨椰汁递给冯保一杯,自己则拿起另一杯来喝,喝了一口,才微笑着道:“督公抄录的这首诗,原是不值一提,不过是仆年少轻狂不谙世事之时胡诌出的几句妄语,如今读来,徒惹人笑罢了。”
冯保大摇其头,答道:“先生说笑了,若说妄语,李清照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那才是妄语。想她一个女流之辈,只不过能写几句诗,有何资格谈及人杰与鬼雄?可先生你则不然,先生眼下已位居次辅,离人臣之巅只差一步,只要稍作努力,便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局,千古名相,离先生已是近在咫尺。”
“千古名相?”张居正情不自禁重复了一句,内心一阵激动,他自小的志向就是要当伊尹、吕望一类人物,操庙堂之权,行强国之术,但一想起高拱,心中怅然若失,叹道:“督公,天下人皆以江陵为新郑佐贰,但有新郑在位,我岂有这一日?”
“既然如此,那就让新郑‘不在’便是;只要没了他高新郑,先生取这首辅之位,犹如探囊取物。”冯保断然说道。
张居正眸中精光一闪,又沉吟着问道:“督公是不是过于乐观了些,须知高阁老是皇上第一信臣。”
冯保摆手道:“这一点自然不假,我又岂能不知?不过,但凡世事,皆有变数,如今这变数在即。”冯保说到这里,探头看了看虚掩着的书房门扇,压低声音说,“张先生,皇上近一个月来,食量减少了三成不止,而十日前,皇上咳血。”
张居正面色大变,霍然起身。
“此言当真!”
冯保很满意张居正的表现,他朝张居正笑了一笑,摆了摆手,道:“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张居正这下子是真的很难淡定了。
“郭安阳回京了。”冯保盯着张居正的眼睛,悠悠地道:“随那位‘小阁老’一同而来……听说,高务实拜了他为先生。”
“郭朴!”张居正面色大变:“高拱要起复郭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