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太子蒙师(1 / 2)
东暖阁中,面对隆庆这位在史书中被记载为仁厚而平庸的皇帝面前,张敬修细致地讲解他殿试策中方略,而隆庆皇帝听得也很是认真。
“卿之策虽好,然要施行天下,恐怕天下士绅都将对朕群起而攻之。”隆庆摇了摇头打断了张敬修,“而且,以当今之吏治,就算是良策,也难得以施行。”
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刀刀都砍向士绅豪强,在这贪腐体系中,皇帝自身也是最大的地主,自然知道这制度若有效施行,于国于民都有大利,但要施国策,可不是朝廷下一纸令即可,对此,隆庆也是看的很清楚。
张敬修笑了笑,道:“陛下圣明,臣之策确实不可随意颁行天下,否则虽看似良法,但若是施行不当,非但于国无益,反而还会引得天下大乱。”
听张敬修这么说,隆庆奇道:“那卿为何在殿试策文中大谈此策。”
张敬修道:“陛下,臣之所思,乃是臣针对策题而作,亦是臣今后为官为政的根本,至于陛下是否用之,便非臣所需考虑的了。”
隆庆皇帝皱了皱眉,登基前的生活,虽让他关心朝局,但他并不是个愿意折腾的皇帝。
“不过,臣也知此策太过激进,非一时能行,故臣心中另有所思,当下可试行之,可解朝廷一时之忧。”张敬修继续道。
隆庆眼睛一亮,忙问道:“卿且言之。”
张敬修早已有过思考,脱口道:“陛下,自先帝以来,国用日渐不足,国库亦是空虚。无钱无财,兵不可用,国不可守,国家若有事,朝廷要用钱,唯有向百姓加赋,但如今因赋税不均故,百姓多被迫转为流民。
而在此国艰之时,勋戚宗室禄米不见少,占田也毫无节制。故而,臣以为,对勋戚宗室,朝廷可授以固定田额,给以世守,将军以下各以次授田,自为永业而息之,以此来限制勋戚宗室无休止的占田。”
隆庆沉吟片刻,道:“此策可行,朕当召内阁讨论试行之。方才听卿所说,另有开源之策,可否细言之。”相比于抑制土地兼并,隆庆对如何开源要感兴趣的多。
张敬修道:“其实这开源之策,朝廷已行之,只是臣以为仍限制极多,致使朝廷得利仍是不多。”
隆庆道:“张卿说的是开放海禁吧,朕还记得卿那篇言海禁之弊的文章。”
张敬修点头道:“正是,去岁陛下下旨开月港、奉化二地,允许海商凭‘船由’出海与佛郎机人贸易往来,如今已至一年,二地督饷馆所征海关税不下十万,而这还是在朝廷种种限制之下,由此可见海贸之利。”
对此,隆庆皇帝是有切身体会的,今年上元之时,正是有月港、奉化二地的关税,让他得以阔气了一把。
张敬修继续说道:“然而,海贸有如此巨利,朝廷却只开放这二地,其余仍是严禁,而且‘船由’每年也只不过百张,前往东西二洋的船只数量也有限制,这岂非自缚手脚,空有宝山而不得?故臣以为,只要朝廷全面开放沿海各省港口,放开各项限令,并允许佛郎机人至沿海各港口开展贸易,如此一来,朝廷既可向海商征收关税,亦可向佛郎机人征税,朝廷可得海贸之利,以补国用。”
在此时,相比于行‘摊丁入亩’,反而是开放海禁要容易一些。毕竟,开放海禁只是沿海部分官商利益受损,而摊丁入亩却是针对全国士绅、宗藩,所受阻力绝对要大得多。
“哎”,隆庆叹了口气,道:“朕也知开海有巨利,然而祖制言,‘片板不得入海’,朕下旨开放月港、奉化已是有违祖制,岂还敢全面放开。更何况,便是只开这两地,就有不少朝臣反对,徐阶也言‘海禁不可大开,只是因倭寇故,不得以而为之’,若非张先生力争,高先生也支持,否则朝廷就只能开月港一处而已。”
张敬修自是听老爹说过徐阶反对开海之事,不过据他所知,徐阶这个隐藏的‘禁海派’,并非是因所谓的祖制制止大开海禁,而是因其在老家松江府,有两万余名织工为织造丝绸,所产多走私于海外,若是全面开海,自是损其利益。因此,徐阶只赞同开放月港,也就不足为奇了。
“陛下,商君有云:‘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太祖虽言‘片板不得入海’,但今时之天下,早已不同往日,国初之时,经休养生息,屯田制也运行良好,朝廷财政尚还充足,无需海外之利,朝廷也有充足钱粮应对天灾人祸。
而两百年来,因士绅优免,诡寄屡禁不绝,以致朝廷岁入紧张,若不开源,便只得抑制兼并,臣‘摊丁入亩’之策便是针对于此,只是陛下也知,行摊丁入亩绝非易事,相比之下,大开海禁要容易的多,朝廷在得开海之利的同时,也不会引起大的动乱。”
隆庆思索良久,想起刚登基的时候,户部上奏称‘府库久墟’,内帑也是一干二净,以至于他当上了皇帝,日子还是过得扣扣索索。要知道,在裕邸压抑了那么久,就等着登基来享受阔气一番,谁知道当了皇帝还能这么穷,向户部要点钱,屡次三番被据不说,还被言官不断‘规劝’。
现在,听了张敬修这一番话,隆庆不禁有些心动起来,当下道:“卿言之有理,待卿授官之后,且将开海事宜,细写下来呈予朕参详。”财帛动人心啊,皇帝也不能例外。
张敬修心中微喜,恭声道:“臣遵旨。”
“朕听闻遍布京城的便宜坊乃是你的产业,所获颇丰,可见张卿不但年少高才,还生财有道,不知卿可还有开源之策献予朕?”隆庆又笑眯眯问道。
张敬修一愣,看来这位隆庆皇帝还对他有过一番调查,正欲答话,便见一内侍进门禀道:“万岁爷,贵妃娘娘来了。”
朱翊钧脆得像银铃的声音响起:“是母妃来了吗?”他在这里听了半天,早已是昏昏欲睡,此时听母亲到了,方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