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落难妹终园丛林梦 多先生暂托佛门身(2 / 2)
吃饭时艾教授对小尼说:“你们师傅看得出很有学问。”
小尼说:“师傅以前还是研究生呢。”
这一无意的一句话,勾连起艾教授一系列联想。
饭后小尼又带艾教授等回肖师傅处,茶已经泡好,艾教授说:“这茶是武汉本地的吧,我大学的老师是武汉人,那年我同老师一起到农村搞斗批改,这个斗批改现在的中年青年很少有人懂了,就是到农村过艰苦的生活,并劳动改造知识分子。我老师请我在农村茅庐里喝了几回茶,有回正当大雪,没活干,老师用雪水烧开,还记得那茶味真好,味道同这茶味很一样。老师说是从武汉附近的家乡寄来的。”
“让您说对了,这茶就是武汉名茶‘株山银峰’,请问居士的老师是哪一位?”
“末学在大学时的那位恩师是执教心理学的肖教授,一位知名的教授。”
“请问肖教授的大名?”
艾教授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很工整的在纸上写上了肖教授的大名,仿佛从吃了天下诸多生灵的不洁不净的嘴里说出来这名字不敬似的,只有用手写出来,才能表达对恩师的尊敬。
肖师傅接过那张纸一看,双手合十,眼微闭,喃喃而语:“阿弥陀佛,我佛有灵,让我见到我先尊父的贤弟子。”然后睁开她那双明净的凤眼,对艾教授微微倾身:“这正是先父,家母生前说过家父在农村劳动时,有位曾是他的学生对他很照顾,不想今日相见。”
艾教授简单的回忆了几十年前那段农村两年多的生活,同几位包括肖教授在内的下放农村的老师们共处的情况。他说:“对一些年龄大的老师,生活上有许多不便,我作为学校派去的管理人员,也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敢像不少人回忆死人,说对他们怎么好,苍天难欺,不敢昧着良心给自己贴金,说在以往特殊岁月中,自己对下放农村的老教师照顾得多好。吹牛不犯死罪,但人格被吹掉了。
那时,艾椿对肖教授接近的多些,肖教授为人宽厚,有学问。另外想了解恩师的感情生活,什么原因肖老师能获得一位年轻女人的爱情?研究的结果是有所理解,并对年轻的肖师母从好奇到尊敬。后来在母校校庆时去了趟母校,特意去拜访头发已花白的肖师母,她还念着他对自己的好,那时方知道肖教授生前特别疼爱的女儿已经研究生毕业。艾教授只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过,由她母亲带到农村看望过一次肖教授,脸模子特像其父肖教授,很美的一个小姑娘,扎两只短短的冲天小辫。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已成佛门师傅,沧海桑田哪!
因为出现这戏剧性的结果,肖师傅答应先留下落难妹在自己身边,她会向这里主持剀陈苦难妹向佛的诚心。
落难妹送两位长者到上门外,她从坤包里取出一串钥匙交给多卿,眼红红的:“爷爷,这上面我弄了根结实的线,出门把线系腰带上。”她又转身对艾教授说,“艾爷爷,谢谢你为我费了大心,给我安排的这么好。你们两互相多照应,我在这里为你们祈祷。”
多卿转过身,他落泪了。这时落难妹低着头进了山门。
告别了莲溪寺后,两位书生一路默然,来时三人,去时两人,插遍朱茰少一人。
这时柳留梅发来短信,要艾教授去一趟宝通寺,并要在那里上柱香。什么原因以后再说。宝通寺在武汉洪山南麓,两人商议先住下再说,多副教授说他很累,他是心累,真正的累。
晚上两人沐浴后,各自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没想到你的味觉这么好,还记得多少年前的茶味。”多副教授说。
“哪里啊,我是同肖教授在一起不止一次喝过茶,但是并非就是武汉产的茶,即使当时喝的是武汉茶,哪还能记得那茶味?但我的老师是武汉人,这我知道。老师的老少婚姻因渐见和谐,在大学里传为另类佳话,我也知道他们有位女儿后来是研究生,而这位女师傅的脸型酷似肖教授,现在她的年龄,也应该同老师女儿的年龄相仿,而时下,有一些高学历主动寄身丛林,这诸多元素合成,就把女师傅同肖教授联系起来,但又不能直接唐突发问,于是借喝茶说事。阿弥陀佛,在佛门说谎,罪过。”
“这也还是妮子同佛门有缘,要不怎么这样的巧遇呢?有这层关系,我也就放心妮子在这里了。这妮子对肖师傅那一跪,足见她的诚心。”
“但她在火车上那一跪给我印象更为深刻,我正打着瞌睡,让她扑通一声惊醒,见有位女孩跪在你面前,你两手举起似投降状,场面真的滑稽又生动。我马上想起那个夏志清在火车上一跪。”
“你说的是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搞文评的?”
“是啊,他的一部中国文学史使他在美国文艺评论界有了点小名气,有次他坐火车,车上的高音喇叭他受不了,立即给车上女服务员下跪,要求关了高音喇叭。”
“夏志清是不是把张爱玲捧得过高啊?说实话他对钱钟书的《围城》评价也是这样。”
“夏志清这个人很重感情,夏家当时同钱家是走得很近的至亲,夏志清同钱钟书应是表兄弟,这可能使他的评论染有亲情。评论么,就那么回事。”
“不说这些,文学史是没有所谓的权威。我早年曾对佛学史感兴趣,我大学的古文老师就对我说,你的兴趣在古典文学,对古典佛学不能不研究,后来虽把重点放在唐宋诗词上,但对古代佛经仍念念不忘。乃至想开门选修课《佛经选读》,我的讲授计划已经上报,不知为什么没了下文。现在已经退下来,很想系统作些研究。”
“以你的古文献修养,作古代佛经的研究是最合适不过。”
“你支持我?”
“我支持你很重要吗?我算老几,不能给你批资金,也不能给助手。”
“有你的精神支持就够了。”多卿说,“你恩师肖教授的爱女她母亲姓贝吗?我是从你老师的女儿名字‘肖贝’上推测的。肖贝,这名字起的好。”
“我师母不姓贝,姓卫。我去看她的时候,师母说,‘我是卫道者,捍卫另类爱情之道,捍卫人的个性自由之道,否则就对不住我的姓。”
“一个人能遇到好的老师很难,再能遇到出类拔萃的师母就更不容易。二者兼而得之,实乃人生幸事。我没有你的福分。”
“睡吧,明天我们早些去宝通寺,争取下午返回。”
第二天,山门刚开不久,两人就进了宝通寺。该寺气势颇雄伟,大小庙宇随山势起伏而行进,或隐或现,标志性的大雄宝殿也颇有气魄。艾教授买了几柱好香,点燃后便跪伏蒲团上默默而言:“江南吴门柳留梅托末学在此上香,进献她一份诚心。愿菩萨保佑她一生平安。”
后在一处幽径遇上一位气质不俗的老僧,多副教授上前行双手合十礼:“请问法师,贵寺的藏经处在哪方?能进宝地一读经书?”
老和尚打量了一下两位老书生一会,便双手合十还礼:“请居士随老衲喝茶!”
三人到得一清净僧舍后,有位年轻的僧人端上一壶茶和三只茶杯,坐定后两位香客自我做了简单的介绍,艾教授拿出一份学校文学院办公室开的介绍信,无非是证明他们两位外出旅游,这东西有备无患。
副统帅出事的那一年,艾椿尚年轻,他去接岳母来家带女儿时,没赶上火车,便爬上一辆货列,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到了一个车站,货车停下,出来几位穿制服的人,将扒车的二十多人统统带到一个院子里,逐个审查,有证明的交完罚款就可以走,无任何证明的,就扣在那里,有单位的让单位来人领走。艾椿身上无任何证明,第二天大学来了个保卫科的人,把艾椿助教领走了,像领失物招领似的。这事在大学成了一段时间内的新闻,使艾椿助教有一阵没有颜面。后来方知是受了出身于湖北的大帅林某人的出逃的牵连。那时正当副统帅刚出逃,各地对外流人口查得紧。因此一事受刺激深刻,艾教授以后每次外出,都要备上足够的证明。这叫被蛇咬一口,见绳怕十年。
老僧看了介绍信:“二位居士来得好,老衲要请教二位。”说完站起去里面的起居室,一会捧出一本书。封面上有《众经录》,翻到一处,指着段文字,很谦虚的问:“请问居士,应作何解?”多副教授接过一看,大约十分钟后,便娓娓道来,从字义到文意,都说的明白。《众经录》是南北朝竺通祖所撰,南北朝佛教盛行,关于佛教的研究成果颇多。
老僧不断微笑点头,也不知是老僧者真的要请教,抑或是要考查二位的学问?
老僧又同多副教授就佛学方面的一些问题说了一会,老僧见多副教授谈锋甚健,频频点头。这时艾教授的手机响了,他便度步到门外接听,是柳留梅来的,问及到宝通寺没有,她说:“你知道我爸的名字是一位游方和尚给起的,和尚说是从宝通寺来的,还写了宝通寺三个字。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其他地方没有叫宝通寺的。‘宝通寺’三个字现在还供放在我家灶神后。”
“现在还供灶神?”
“我老家还有不少人家供灶神爷,我看挺好。每回母亲在除夕送灶王上天汇报,祈求他专说好的不说坏的,上天言好事吧。现今这官场对上只说好不说坏的传统,怕是从灶王爷那里学来的吧。可是,我至今弄不明白什么是坏的,是家里的坏事还是社会的坏事?”
“是灶王爷向中国的官场学的,对玉皇大帝只说好事,以显出他在下界管理有成绩。”
“你总是另有见解。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近期要回来一趟,有要事商量。”
“什么个要事?”
“见面再说,我去上课了,拜拜。”
艾教授见这里挺安静,花木扶疏,便坐了一会。待到再进去时,见多副教授同老僧还谈得热烈。
老多转头问艾教授:“你看过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没有?评价如何?”
“胡兰成这个大汉奸,失势以后,跑到日本,写所谓回忆录,用文字死缠张爱玲,因为张爱玲让夏志清捧红了,张爱玲作不答之答,胡兰成无聊之际,便想去禅中求解脱,胡乱弄了本《禅是一枝花》。禅本来是一些高僧对佛理的解悟,窃以为佛理中的最基本的是爱国爱人生爱生灵,胡兰成出卖祖国,道地的一个赤头赤尾的大汉奸,这禅理是大汉奸能解释透的吗?”
老僧微微点头。
”什么禅是一枝花?胡兰成自以为解透了《碧岩录》,其实狗屁不通的地方多着。”艾教授有点激越,最后一句自知不文雅。
老僧笑了。多副教授说:“艾教授的见地,正同法师不谋而合。”
老僧要留二位书生用斋饭,多卿起身告辞,说后会有期。艾椿心里另有想法,日后偕同女弟子一起来宝通寺上香。
去市内吃了中饭,艾教授提议出去车站买票,正好有个人要退去郑州方向的硬卧,两个人一张硬卧怎行?多副教授说:“那你先走,我考虑要在此留一段时间。”
艾教授问:“是不是要会会老同学?”
“这里老同学是有几个,但毕业后几乎没有往来,没有想会他们的意思。”
“那你干吗还不回去?”艾教授以为他还记挂落难妹。
“我同那位老和尚说好,想在他寺内借间房子,浏览寺里的一些经典,他说他们寺里藏有几部镇山宝典。他说欢迎我留下。原来老僧是寺里第二号大和尚,并当时吩咐下面给我安排房间。”
艾教授看到多副教授留意坚决,便买下了那张退票。
“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来,却让你一个人回去。”多卿眼红红的。
“我们都是陪妮子来的,再说此行意外的见到我恩师的女儿,妮子等于同恩师的女儿作伴,我感到这一旅程很充实,没有什么让你不好意思的。”
“我的钥匙你拿着,以后学校送暖气时你给我看下房间,有没有漏水,千万别把水漏到楼下。柜子里有妮子的袄子,是去年才买的丝绵袄,你不忘给晒一下。没有想到妮子这么顺利留下。”
“送暖气还早得很,你就不回来啦?”
“钥匙放你那里,我就放心。”
艾教授只好收下一串钥匙,沉甸甸的。这钥匙意味着什么?艾教授第一次思考着这个问题,人生中有太多不是问题的问题。
进站时,艾教授径直往里面走,脖颈似乎僵直似的,难以回头。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