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九十一(2 / 2)
弥四郎莫名其妙地悲伤。他的妻子出身贫寒,但这个他原以为无比幸福的女人,原来也有悲伤。濑名姬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还是让他感到难堪。如果她还处于痛苦之中,倒也无妨,可是她好像已经不再疼痛了。尽管如此,濑名姬还是紧紧缠着弥四郎的双手,缠得越来越紧。她悲惨而可怜地依偎在弥四郎身上。
“夫人,小人还有差事要办,否则今天就耽误了。我给您叫个人过来吧。”
“弥四郎!求你杀了我。”弥四郎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夫人说什么?多么荒唐。”
“我想死。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的好。”濑名姬把脸倚到弥四郎手腕上,又哭泣起来。她的话也并不全是撒谎。从日常开支谈到家康的所作所为,她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仿佛看到了家康和阿万如胶似漆的情景。每思及此,她的呼吸就像突然停止,身体立刻剧烈地痉挛。
三十岁女人的情欲,加上嫉妒之心,无疑会立刻使人狂乱。此时,她会诅咒所有的女性,向往所有的男性。弥四郎的不幸就在于,他在濑名姬最向往男子的时候出现了。“弥四郎,杀了我吧……”濑名姬根本无暇考虑对方的感受。她已丧失理智,只剩下不肯轻易放开男人的本能。“来,杀了我吧。不许说不,弥四郎……”她的左手还缠着弥四郎,右手已经放到了他的肩上。
弥四郎只得抬头望着屋顶。突然,他身上男性的本能喷涌而出……
人类内心深处隐藏的兽性,如同奔流的洪水,愈加阻塞,便愈加狂乱。这既不是濑名姬的罪过,也不是大贺弥四郎的过错。当然,若将罪责归于将要返回滨松城的家康,也是大大不实。正如信长在思索如何雪耻一样,家康现在苦苦思索的,是如何击溃朝仓和浅井的联军。
五月初六,家康从金崎返回京城,并于五月十八回到滨松,回来后并未前往濑名姬处,这让濑名姬病态的嫉妒更加狂乱。但家康只会短暂停留滨松,一个月之内他将出兵近江,因此需要准备粮草人马,并无半点闲暇。
弥四郎一度将濑名姬放在自己肩上的右手拿开,但最后还是将狂乱的她拥人怀中。此时的濑名姬已不再是家康的妻子,也不再是信康的母亲,而是欲火中烧的女人,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叫弥四郎的男人一口吞下。她若还有半点理性,也许会稍加控制。“弥四郎……你要让我去死吗?你已经看到了我狂乱的样子,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夫人!请原谅……请原谅!”
“不。来,杀了我吧……”她的手腕又缠住了弥四郎的脖子。
绿叶上的雨滴静静洒向大地,轻轻柔柔地笼罩住了女人的狂乱之手。这并不是弥四郎的本意,但他最终屈服于这个女人强烈的欲望。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没有罪。这是神灵对于人类致命弱点的考验。有的人通过了考验,有的人没有通过,他们未来的命运因此被区别开来。
良久,濑名姬终于松开手。
暴风雨过后,首先浮现在脑中的是“私通”这两个可恨的字。
濑名姬偷偷看了看弥四郎。他不敢抬头,依然跪伏在地板上。耻辱、恐怖、绝望,齐齐涌上他心头。一切都已发生,当然应该为自己辩解。
“弥四郎……你没有错,不是我们的错,都是大人。大人……只允许他自己经常如此。”濑名姬又偎依到弥四郎身上,悄悄将双手放到他肩上。
弥四郎虽然跪伏在地板上,但并未哭泣。在神灵的考验面前,他失败了,他面临着新的人生抉择。今后如何对待夫人?
主公高高在上,但主公的夫人和他的妻子并无二致,弥四郎在茫然与惊恐中感到些微征服的快感。在此之前,家康有如神明,令他不敢仰视。而现在通过濑名姬,他感觉自己向家康靠近了一步;但同时,他又认为这种想法不可饶恕,头脑一片混乱——拼命诅咒家康的濑名姬、无限崇拜家康的自己,如今堕落为一对私通者。不,难道不能将其理解为神灵给的一个暗示,暗示我和家康同样是男人吗?
“弥四郎,怎不说话?你难道也厌恶濑名吗?”濑名姬的声音完全变了。
以前的濑名姬在弥四郎眼中,是仅次于家康的大名夫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她变得和他的妻子一样可怜、弱小……弥四郎的妻子是足轻武士金刚太左卫门之女,人称小町女。
当初他们在狭窄的足轻武士住所成婚时,老人们都夸奖这位叫阿松的女子像可爱的偶人。阿松总对弥四郎说:“您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每当弥四郎得到升迁,阿松又会告诫他:“不要让亲朋好友疏远了您。要像稻穗,越成熟越谦逊——请不要忘记。”
弥四郎现在虽然有了小小的领地,但阿松仍然亲操井臼。故她没有纤纤玉指,肌肤也无法和濑名姬的相比。但濑名姬的声音和阿松一样……弥四郎不禁愕然了。如果这种婬乱之事传到家康耳中,该如何是好?
“弥四郎,你说话呀。”濑名姬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开始颤抖。她悄悄将嘴唇贴上弥四郎的衣襟。弥四郎以前从未留意过的高贵的香气,猛地钻进他的鼻孔。他更是抬不起头来。
抬头之时,就是他弥四郎作出新的人生抉择之时。究竟是继续背叛主公,胆战心惊地活下去,还是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乱行,勇敢地选择另一种人生道路……对弥四郎而言,这几乎是生死抉择。
许久,弥四郎面无表情,静静地站起身,并不看濑名姬一眼。
“你为何如此冷漠?”濑名姬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弥四郎没有回答,他转过脸看着外边湿漉漉的绿叶,慢慢地来回踱步。他已经决定了。要开始新的人生。
“夫人。”弥四郎看着濑名姬,重新端坐下来,“您今后将要如何对待弥四郎?”
“弥四郎,不要那么可怕地看着我。这都是家康的错。”
“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如果非要讨论,那么夫人是和家臣婬乱的女人,而我弥四郎则是与主母偷情的不忠之人。”
“不要说了!没人看到这一切,就将今天的事深埋在你我心中吧。”
“这是夫人的打算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那么,我想借夫人的庭院一用。”
“这种雨天,你要做什么?”
“切腹自杀。”弥四郎声音冰冷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夫人的话真让人寒心。没有人看到这一切?但我弥四郎的良心却如同在烈火中忍受煎熬。与其事情败露后被主公杀死,还不如主动自杀以向他谢罪。”
“弥四郎!你难道那么害怕他吗?他不也到处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吗?”
“夫人。我不是害怕主公,我是为您的话而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