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别了,兄弟(2 / 2)
旁边的一个负伤的士兵说:“我们本想抬着杨大人到城北与甘大人汇合的,但杨大人认为自己的状况无法再经历任何颠簸了,于是就叫我们唤您来与他见最后一面。”
此时的语言自是无力的,我想安慰在场的每一个悲伤的人,可我其实比他们还要悲伤,而且这次强攻的始作俑者正是我,我是害死杨胜的元凶。。。
讽刺的是,除了我意识到这点以外,没有人会去想到杨胜之死与我有任何干系。对于大家来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作为士兵的最好归属。
我一直无法接受这种执着于玉碎的畸形观念,让我怀疑是不是每个人都笃信此生之后必有来生,否则,为何人们那么向往壮烈的死亡呢?
皖城攻下之后的几天里,悲伤、困惑、自责种种乱绪纠缠着我,即使在接下来的庆功宴上,我也依旧像失了魂魄一样没精打采。
吕蒙留意到我近日的状态颇感奇怪,他便关切地问我,“等主公大军进驻皖城后,必然会嘉奖我破城之功,喜事将至,何必闷闷不乐呢。”
我说:“与我并肩作战三十余年的好兄弟杨胜牺牲了,哀痛不已。”
吕蒙释然地说:“杨胜已过耳顺之年,又战死沙场,此生须是无憾了,你又何必为他过分悲伤呢?”
我看着吕蒙眉眼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对杨胜的嫉妒,忽然想到,其实吕蒙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一生戎马倥偬,只为换得一个光荣的死亡。
数日后,三万吴军进驻皖城,主公孙权对吕蒙和我首战告捷之事赞赏有加,当晚即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论及功劳,吕蒙自然是头功,而作为升城督的我功居其次。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散去,犹有意犹未尽者还在推杯换盏,把酒阔谈。我以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与王遵一同回至驿馆,途中王遵抱怨对这样的评定很不公平,他认为吕蒙不过是战前发表了一篇演说,战时又敲了一通大鼓,如何胜得过我等九死一生,浴血奋战的功绩。
我虽然心里也不平衡,可是若没有吕蒙的力荐,恐怕我连参与这场战役的机会都没有,单从这点上,也算是互利互惠。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了忿忿不平的王遵。
王遵却破天荒地与我咬起字眼说:“与其说是互利互惠不如说是在互相利用!”
王遵又觉得语失,连忙又说:“啊,不对,不对,我想说,吕蒙是在利用你。”
“利用也好不利用也罢,总比我甘宁虚度光阴,无用武之地强,彼此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啊。咱们明明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杨兄他。。。”王遵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说越大。
我急忙制止道:“此番话只许你我私下说,切不要让他人知道。时候不早,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王遵憋得脸通红,但还是拜退了。
我正就寝,还未睡踏实,忽有人报吕将军造访。我匆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衣冠,便听到吱呀的推门声,接着是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再一抬头,吕蒙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手里竟然还把着一盏油灯。
我仔细一看,果然吕蒙已是喝得烂醉,烂桃似的眼睛,通红的鼻子,而且还乐得合不拢嘴。在这个年代,能乐得这么畅快,人要么就是疯癫了,要么就是喝多了。
所以自不必说,八成他就是打庆功宴上直接过来的。
吕蒙将灯撂在案旁,身体一下子倒在卧榻上,口齿不清地自说自话:“你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晚来找你么?我可是刚陪主公喝完酒回来啊。哈哈哈。”
我看着他在床上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说是张牙舞爪也不为过。我还未及细问,他又接着说:“这么重大的好消息,我可不想憋到明天再告诉你,哈哈哈。”
他噌的坐了起来,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方才主公与我和鲁肃等人商议,决定明天,在城中设坛拜你为将军,折冲将军!虽然有点仓促,但是眼下还有仗要打,还要打合淝。。。”
“甘将军,甘将军。哈哈哈。”吕蒙侧倒在一旁,嘴里还似在嘟囔着什么,看样子是睡着了,可他带给我的这个消息,却让我今夜难以成眠。
我索性把吕蒙留在这里,独自走出房门,在庭院里不住地徘徊,极度的兴奋掀动着我的血液,血液的澎湃又让我大脑异常活跃。
我自知此时正是更阑人静,花闭雀憩,月枕树桠,星隐河汉。可我眼前的景致却远不是这黑白的世界,而是斑驳陆离的热闹,五彩缤纷的喧嚣!
小小的庭院已经容纳不下我的喜悦,我兴冲冲地走在大街上。心想此时城是出不去的,不然一定要走出城郭,到那荒郊野外才能足以冷却我的亢奋的。
我幻想着明天拜将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会隆重盛大!主公孙权会亲自宣功犒赏,授印赐剑,而我则矩步方行,恭敬得体,一副临危受命,任重道远的模样,再现场发挥,当着三军面前,慷慨陈词。那将何其风光!
月落日升,晨曦柔和的光芒照在我的脸上,虽然通宵未睡,可我却没有一丝困意,就像孩童一般,越兴奋,越精神。
建安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我甘兴霸,正式拜为折冲将军。
这天的盛况令我终生难忘,孙权的褒赏,鲁肃吕蒙的称贺,手足兄弟的欣喜,一时之下,万众瞩目,怎一个春风得意!
几乎每个细节都是在我预想之中,然而却终有一样,是我之前不曾想过的。也正是这一样,让我的欢喜顷刻坠入了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