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辜负痴人(2 / 2)
“妈!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别吓我,妈,你应我一声啊!”苏廷杰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母亲,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了120,邻里邻居听见哭喊也都纷纷赶来,围观的围观,出主意的出主意。直到把人送到医院洗了胃,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苏廷杰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像被什么抽空了身体。烈性农药灼伤了苏母的咽喉和胃壁,需要住院修养一段时间。此间一直是之前给穆宬介绍的一个叫孟兰的姑娘留院看护,苏廷杰在一旁听着妹妹骂自己“自私、不孝、没心没肺、忘恩负义……”一句嘴都没回,苍白无力的表情挂在沧桑的脸上,偶有泪水流入青密的胡渣间不见了踪影。
苏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哑着嗓子让苏廷杰娶孟兰,苏廷杰穿着几天没换的衣服跪在病床边,颓废地低着头,声音像嗓子里塞了棉花,点头含糊答道:“好,娶,我娶,我娶还不行吗……”一旁的妹妹连忙安慰母亲:“妈,你听到了吗?哥说他娶,他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再做傻事儿了。”
从孔雀东南飞到21世纪,以死相逼方法老套,却屡试不爽。
于是,他娶了那个和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叫孟兰的女人。
结婚前,苏廷杰去H省见了方帆。
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玩手机的方帆,苏廷杰开口:“小帆,你想出国吗?有想去的国家吗?”
“大叔是要约我出国旅游吗?”方帆欣喜地搂住苏廷杰的腰,仰着头问他。
苏廷杰轻抚着他满是笑意的脸:“难道你不想趁着年轻去国外学习两年,也当去旅游,长长见识?”
“不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当然了,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拉开方帆的手,苏廷杰走到窗前背对着方帆解释:“公司很看重我,忙于工作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所以想让你去国外玩一两年,生活费我会给你打过去。”
“大叔,我可以不用你陪我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苏廷杰感觉心被狠狠揪了一把,转身愣愣地看着方帆。
方帆举起停留在微博界面的手机递给苏廷杰看:“粉丝说红枫公园的枫叶红了,我们去看吧。”
“对不起,小帆,我要结婚了。”
方帆充耳不闻,继续刷着粉丝留言:“粉丝拍的照片都超好看的,我记得去年的枫叶也好看,只是没有今年的红。”
“小帆,你看着我。”苏廷杰走近了几步。
方帆还是没有理会,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等这次我们一起去红枫公园的时候,我要穿一身红,和枫叶一个颜色,让你找不到我。”
“方帆!”苏廷杰提高声调喊了一声,沉默几秒后再次开口:“我要结婚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手机屏幕上,方帆哽咽着问:“你说过你喜欢枫叶的……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枫叶了吗?”
“秋天太过寂寥,容不下枫叶那么妖冶的红。你还年轻,比起入秋的红枫,我想,初春的樱花会更适合你。红枫公园就不要去了,等过了秋冬,明年开春去日本看樱花吧。你会喜欢的。”苏廷杰上前温柔地抬手擦去方帆挂在睫毛上的泪珠。
方帆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苏廷杰给他擦泪的那只手,仰起悲伤的脸看着苏廷杰:“我不喜欢什么樱花,我只喜欢红枫。你说红枫是热情的,是炽烈的,像我们的爱情一样。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小帆,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等你成熟一点以后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还没有学会舍得……对不起,小帆,我爱红枫,爱你,可我不能不管我妈啊!她逼我,我别无选择小帆……我……”苏廷杰突然半跪在地上,涕泪纵横:“你知道一个人躺在你怀里慢慢失去生息的感觉吗?我怕,我怕了……”
方帆捧起苏廷杰瞬间苍老的脸,慌乱地给他擦眼泪:“你妈不就是想要个女人给你生儿育女吗?我也可以的!我可以找医生,可以约手术,我可以以樱花的姿态继续做你的红枫。只要你还爱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怕!”
“你别胡说……小帆,我们好好结束好不好?至少还能做朋友……”
“朋友吗?既然是做朋友,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惹我!”方帆无力地坐回沙发上质问着。
“……”
面对苏廷杰懦弱地选择了沉默,方帆再次质问:“苏廷杰你说话啊!你就这样不要我了吗!”
“我10月1号结婚,你有空……就来吃顿饭。”
“你混蛋!”方帆把沙发上的西服外套砸向苏廷杰。
苏廷杰没躲,只是淡然自若地拾起外套拍拍灰挂在臂弯里。正转身要走,方帆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腰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别走好不好……我不介意你结婚,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苏廷杰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放手吧……”
“我不!”
苏廷杰颤抖着掰开死死环住自己腰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方帆听着皮鞋一声声砸在地上的声音,一下瘫倒成一堆烂泥,留下一屋子无声的悲伤。
香烟燃到了末端,苏廷杰被烫得一缩手指,烟头落在一份文件上,洁白的纸张瞬间被烙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他开始担心方帆。可如果他知道方帆所经历的一切,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就在他婚礼结束的第四天晚上,方帆在红枫公园上吊自杀了。
“你没有来……你为什么不来……”方帆一身白衣蜷缩在树下,揽过一堆血红的落叶抱在怀里,眼泪从眼睛里顺着鼻梁留到另一只眼睛里,湿润了眼眶,凉了心。
“我穿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我怕穿红的你找不到我……”晚风吹卷着枯叶在不远处回旋,他还是没有来。
如果一个人一生的记忆在临死前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回放,那方帆死前把伤疤再撕开看一遍该有多疼?
“你什么时候和那个男人好上的?你们好了多久了?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我问你话呢,少给我装聋!方帆!看着我,回答我!”……“是不是他强迫你的?走,我带你去报警!”方帆甩开母亲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说:“妈,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是非观价值观,我知道什么是伤害什么是真爱。呵,你不会懂的,你们都不会懂的。”
说完毅然决然转身跑开,完全不顾身后亲妈声嘶力竭的呼喊:“方帆!你给我站住!方帆!方帆……”声音渐行渐远,方帆眼角噙泪自问自答:“大叔,你听到了吗?我妈在叫我。我为你做出了选择,你给我的答案呢?”
最后定格在方帆脑海里的,是苏廷杰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这是徐志摩写给张幼仪的话,潇洒决绝,却又无比可笑。
苏廷杰最后一次接到跟方帆有关的消息,是方帆的姐姐方瑶打来的电话——
“苏先生,昨天,警察把小帆的……小帆的尸体送回来了,他们说,小帆是……是自杀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爱他保护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自杀?”
电话里的哭泣变成苦笑:“我听说你结婚了是吧?当初你让我答应把他交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会结婚?呵,我们不会起诉你,不是原谅了你,而是我们没有证据,没有你‘杀害’小帆的证据。是你杀了他,是你给他的承诺和希望杀了他,我要你永远记住你是杀人犯的事实,我要你愧疚一生!”
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方瑶说的没错,是希望杀死了方帆。他吊在那片鲜红如血的枫林中,吊在那棵红得最好的枫树上,地上厚厚的红枫落叶就像是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在大地上蔓延开来,染红了阴惨月光下的公园。希望如同一根磨损殆尽却又迟迟不断的藤蔓,最后将悬在绝望峭壁上的他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