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回忆挚友西恩尼斯先生(2 / 2)
西恩尼斯先生摘下帽子,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皱眉道,“但我在几个年轻人衣服上,看见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校徽,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克雷文教授紧张地弓着背,“他们先是用‘符号解密学’来羞辱我的预测科学,现在又推动学生攻击我的研究……挚友,你还记得阿帕汉教授,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吧?”
西恩尼斯黑着脸,盯着房屋唯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克雷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外部的攻讦诽谤并不会带来什么损害,只要我们的作用无可代替,这些狡猾的狐狸就会小心翼翼地等着你的成果……”
但他话锋一转,“我只是担心密大的介入,会不会推导出了你的独门预测学方法,并且利用密大的政治资源替代了我们的位置。这才是真正的威胁……”
克雷文教授黑色的眸子里亮光一闪,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可能!我的贝叶斯研究法绝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人,能够复刻的!他们甚至连真理的大门是圆是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攫取真理的光辉?!”
西恩尼斯扯了下嘴角,并没有多说什么。
克雷文教授情绪慢慢平稳,这才谈论起了正事,“挚友……我要的资料带来了没有?”
“当然。在我出席听证会拖延时间的时候,我的助理已经在档案馆里翻遍了数据,把你要的资料找了出来。”
西恩尼斯先生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夹,“这里是去年八月第三个周二的东部都市天气预报、赛马彩票第212期开奖号、畅销书《成功的秘诀》出版审批表、瑞温港出入境数据年鉴……”
看着克雷文教授如获至宝地拿走了资料,西恩尼斯才问道,“你确定能靠着这些垃圾数据,就能推断出第四颗末日氢弹的位置?联邦军司令现在可是你的最忠实拥趸,就等着你继续创造奇迹。”
克雷文教授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一个歪成120度钝角的坐标轴,便用潦草的笔触开始演算,一边不着头脑地回答道
“奇迹?全知带来全能,他们不会懂的……密大那些家伙顶多轮番使用高斯贝叶斯,多项式贝叶斯,伯努利贝叶斯,想要从我的数据里找出线索……但是答案从不该在答案里找,而是写在了万事万物的背面……这种现象既不是微观也不是宏观,早已经渗透到了宇宙以太的每一个空隙里……”
“挚友,若我们面前站着真的有识之士,倒是能猜出一点这种宇宙的事情,但他们大多都选择了无视……当智者试图去解释这些规律的时候,神嘲笑他们;当一个长着黑皮肤的男人说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是相对的,所有人又嘲笑他……”
“可是当那个黑皮肤的男人把最终答案写在墙壁上的时候,自称真理门徒的人又掩面而逃,疯狂咒骂……我曾经试图做得比他更多,不止步于诉说答案……我的确为此付出了努力,并且获得部分的成功……科学也罢、巫术也罢,如果我能成功,不,是我终有一天能成功,就能把逃窜的真理从某个公式的缝隙、某个咒语的空缺里找到,重新挂在毕宿五星闪耀的骇人塔尖上……”
西恩尼斯并没有兴趣听取老友絮絮叨叨的疯话,家族里还有更多的事情盘绕在他脑海里。
维持议员席位的花费、家族产业的中长期布局、几笔隐蔽的政治献金、应付科波特家族年轻一辈咄咄逼人的进攻,都严重透支着他的精力。
他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等候着计算结果还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自然而然地被克雷文教授精确捕捉到,送进他的手中成为宝贵的功绩。
但克雷文教授絮絮叨叨的话语,似乎有把空气中一些令人不安的特质具像化,又赋予固有形体的能力。那感觉就好像是阅读文献时,偶然翻开了一份枯燥而古怪的编年史,虽然其中有些地方显得极其冗长啰嗦,充满了统计数据和乏味的宗谱知识,但那种消散不去的恐怖与超自然的恶意,依旧在描述里留下一条绵延不断的线索。
身处黑暗中的西恩尼斯,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心悸。他猛然想起恶魔学中提到过恶魔的能力,可使无形之物化为有形,使人看见。
半睡半醒间左手的抽搐,碰巧打翻了一叠旧报纸。尘积已久的呛鼻味道扬起,让他仿佛置身于腐烂的死尸旁边,看着一些白色的霉斑逐渐扩散,吞噬了原有的载体。又像是隔着一扇爬满蜘蛛网的玻璃,观察着潜藏大量病态事物的地方,每一处黑暗都值得默默咀嚼玩味,随后才在灵光一闪后怵然而惊。
他混沌的耳中听见克雷文教授,似乎在用从未听闻过的语言,阴沉地咒骂着无知的凡人囚禁真理,愚钝的顽夫肢解神祇,在伟大的残骸上建立起扭曲的圣殿,万古如一地传唱着当初的暴行与愚蠢。
在随后,他又感觉自己化成了一道蓝黄色的烟雾,加入了一场盛大的游行当中,身边的人长着别无二致的丑脸,油脂般融化着、变化着的面部带着狂笑,用时而陌生、时而熟悉的旋律呼唤着天穹上可怕星座的出现。
他一脚仿佛踏入了时间的长河中,疯狂奔逃躲避着未明的毒害,但没人知道那些比记忆本身更加古老的毒害到底是什么,因为随着那些恐怖的毒害起舞,社会毒瘤也安全地潜伏起来,并扩散至**的残垣瓦砾所隐匿的秘密之处。
有形的,无形的,褴褛的,毛绒的,刺目的,晦暗的,各种充满亵渎的神明在他眼前飞舞,放射出绚丽夺目的高能粒子光线,牵引着日珥从他身边穿过。当他穿过一处比黑暗更黑暗,比古老更古老的巢穴后,他终于在狂呼中窥见了那潜藏的终极大门,泡状的辉光即将在他眼前绽……
“挚友,你怎么睡着了?”
当西恩尼斯先生头疼欲裂地睁开眼时,克雷文教授正用极具东方特色的黑眸盯着他,表情是持久保持的谨慎和好奇,分别代表了探求真知者特有的矛盾品质。
“……天怎么都快黑了?可能是太累了,这周末休假我一定去温泉山庄里好好休息……”
西恩尼斯先生瞥了一眼窗外高升的星座,麻木地接过混乱的草稿纸——上面已经用笔反复勾勒,写下了一个精确的经纬度坐标地点。
“去吧,军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对了,刚才门口有点骚动,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刚才惊悚的梦境让他坐立不安,对这间压抑无比的藏书室更加没有好感。于是西恩尼斯将草稿收进皮夹里,毫无诚意地寒暄了两句,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门。
但是三分钟后,在滴水嘴兽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再一次推门而入。
“该死……这帮家伙把考辛斯抓走了……议会长那个老混蛋……”
克雷文教授依旧站在书丛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友愠怒地出现,沉声问道:“挚友,发生什么事了?”
西恩尼斯先生面容阴鸷地盯了他几秒,低声说道:“司机告诉我,我的助手被一队潜行的警探抓走了,罪名是同情反叛分子。这一定是议会长那个老混蛋,在报复我听证会上的表现……”
情况很明显了,这是有人要敲打他的气焰,随手拾起了屠刀就砍向西恩尼斯家族的亲随成员。考辛斯并不显赫,但他代表的意义要远大于他本身,就像西恩尼斯前面说过的。
假如他身边的亲信都会被清算,那么整个家族的附庸都将人心惶惶,身处光明面的“伙伴们”更将适时地划清界限……
“需要帮助吗?”
“不必了,你那点军方的面子派不上用场。我已经安排人去动用几条非常规的关系,一定要给议会长一个深刻的教训。西恩尼斯家族从不依附别人,不代表就没有人可以使用……只要你这个计算坐标准确,惹出再大的问题我们都能摆平……”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克雷文的表情随着烛火微微变化,“我是说,我可以给你提供你助手被关押的位置,你或许可以亲自把他救回来……”
“……你是认真的?”
这种天方夜谭的行为让西恩尼斯感到极其疑惑。手工计算氢弹位置,或许还能被称之为科学分析方法,而随手计算失踪者的位置,那已经是占卜术的范畴了。西恩尼斯先生第一次感觉到,或许密大对于克雷文研究的蔑称,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将你的生日、公学学籍编号、乘坐车辆牌号、主掌命运的星座、办公署电话号码后六位写在这张纸上,我就能告诉你答案。”
克雷文教授毫无惭色地递过一张纸,不给他质疑的空隙,“助手的处境很危险,假如救回来一具尸体,想来不会对你挽回威信有什么帮助的吧?”
“……希望你能再次创造奇迹。”
西恩尼斯先生没有犹豫,提起笔在纸上快速书写了起来,随后递还给了他。
“我说过,全知带来全能……这个计算只是一个媒介,用信息把原本就存在于世界上的答案还原出来……更有趣的是,答案本身也是信息,循环往复还能再次得到更深一层的答案……”
克雷文教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运算,再次给出了一张演算结果,并补充说道。
“随着计算的深入,得到的就不再是某个具体问题的答案,而是比答案更加深层、更加接近本质的东西……我痴迷于所有教条和理论,只要那看似有希望能够摆脱狭隘的科学阐释与一成不变、枯燥乏味的自然定律,终于在其中看见了真理之门的所在……那些概念具化成形,似一座岛、一阵风、一片海,还有无以复加的复杂信息,正奔流不息地在其中飞驰着,每一秒的信息,都远远超过这间屋子里信息量的万倍……”
西恩尼斯将演算纸放进皮夹,终于在黑夜彻底降临前离开了这间阴暗窘低的屋子。
伴随着一阵汽车发动的声响,这座宛如废墟的圆形房屋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黑暗居室中一双眼睛,似乎能够将他与群星、无限的时空以及超越一切的永恒相连接。
“挚友,快去吧……我们会在真理面前再度相见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