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内部之乱(2 / 2)
我也笑了出来,“在王府之时,你对他很是敬重啊,怎么现在倒如此不屑。”
“在王府的时候,他每日口中念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讲的是佛经教义,虽然有时候说话未免有些张狂,总是在替王爷说话。直到起义开始的那天晚上,他说的那一番大道理,我都听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唯有如今自己上了战场,打了足足两年,连山东尚且没有攻克下来,我才觉得这老朽当日煽风点火说的那些全都是大话空话,不,简直是屁话!他上下嘴唇一动,那就是夺取江山,位高权重的勾当,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哪里知道这其中要付出多少心血!无尽的战争,无限的恐惧,还有无数的人命。如果佛祖有灵,必定会将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假和尚打入十八层地狱,教他领略一下战场上的痛苦。”三保一开始尚且还是调笑,越说却越感情流露,不知不觉脸色微红,激动不已。
“啧啧啧。”我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你现在很痛恨这战场啊。”
“我当然痛恨。但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既没父母,又无妻儿,就是丧命在战场上,也不过一座孤坟,或许连一座孤坟都没有,让疾风让暴雨去埋葬我就罢了。但是那些有家室的将士们,不止背负着使命,更背负着举家大小的日思夜盼。”三保对我耸耸肩,“你瞧,战争多么残酷。如果王爷早知道这些,或许会考虑更多。”
我不再言语,我知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到让很多坚强的汉子都会绝望的战争,但是我没想到连三保都会如此厌倦,可想军中那些战士们有多么疲惫。
我回头看了看朱棣和道衍,他们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猜不出在说什么。三保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屑,我便邀他到一边散步,一边装作无意的说道,“你说王爷现在做的事,是不是连王爷手下的将士都认为是错的?”
三保无所谓的笑笑,“错?那谁又是对的?金陵皇宫里的那个少年皇帝将自己的亲叔叔赶尽杀绝难道是对的吗?没有对错,权利在谁手上谁就是对的。我们的战士疲惫,对方的也不见得就多么精神高亢。只不过,我们是没有回头路的。幸亏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所以才会坚持。”
“你能一直帮王爷吗?”我笑道问道。
三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于沮丧,也笑道,“我一时牢骚,你别告诉王爷。我当然会帮王爷。我的命是王爷留下来的,我会一辈子效忠于他,他如若有危险,我会付出生命为代价去救他。”三保说着,朝我看了一眼,挑眉道,“你难道不也是吗?”
“是,我们目的不同,但是对他忠心耿耿。”
三保对着我笑了笑,道,“我过去了,马上就要大战,王爷也许有话要吩咐。”
“去吧。”我目送他走过去,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却在途中见到朱颜血正坐在一块干枯的草皮子上,拿着一片树叶子吹着不知名的曲调,虽然单调了些,却悠扬的很,不禁停下脚步,静静的听她吹完了一整曲。
她身后是无数帐篷,更兼草木皆枯,一片萧条,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身上一件朱红色毛毡大氅也夺目无比,我走上前去问道,“你不冷吗?”
“北方苦寒,不如南方湿暖。马头峰上的山寨里全都是用木头混着山石靠着山洞修建的屋子,冬暖夏凉。”朱颜血将方才吹声的树叶用两只纤细的手不断的撕扯着,那一整片树叶渐渐的变成一条条,她将那碎成条的叶片全都扔到地上,抬起头对我笑道,“朱棣只要打赢乐仗,我们都可以去南方。”
“你想家了。你今天没有和大伙一起用饭,而是和你马头峰的几位当家的一起吃的饭。这样不好。”
朱颜血脸色微变,“我和兄弟们吃个饭,怎么不好了?”
“你们已经缴了械,向燕王投降了,所有人都是燕王的手下,不存在你的手下了,你把他们拉成一个小团体,既不利于他们在军中效力发展,也不利于你自己。”我自始至终都是带着微笑,而朱颜血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她站起身来,与我平视,“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说的那一套道理我不懂,我生来便是山贼,在贼窝中长大,我学到的是,巧取豪夺才有生路,讲道理的那些人一般都已经死在我们的刀斧之下了。”
“你现在毕竟不是山贼了,不必再挥刀挥斧才有一口饭吃,为王爷效力,现在,王爷会给你们吃穿,将来,会给你们封地和俸禄。”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坚持到战争结束,都会成为权力制高点上的弄潮儿。”
朱颜血撇起半边嘴角,靠近我蹙眉道,“是吗?可是很多人并不守信呢。”
“君无戏言。”
“可我听我一个饱读诗书的兄弟说,尤其是君主帝王,才特别的不讲信用,过河拆桥的事情干得最多,还让你无法反抗。咱们现在的皇帝不就是这样的吗?”朱颜血冷冷的看着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因为她说的毕竟是对的,便愣住了。朱颜血又逼近道,“我来了这么多天了,也瞧出来你和朱棣的关系很不一般,他在军营中是数十万人的首领,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但是他有时候听你的。你帮我告诉他,我这近两万的兄弟,想得到一个保证,一个永远有效的保证。不然,我们不愿意继续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东昌之战,我们退出。”
说完,她便大步走开,只留下一个火红的背影给我。
我立在原地,久久不知所措。朱颜血心思单纯,行为冲动,但是她手下可是有两万人,这些人不像朱棣的军队,要么是征来的,要么是买来的。她的两万人全都是她的祖辈父辈一代代传下来的,跟家养的奴隶一个性质,各个效忠于她,如果她真的要撤出,骤然减少这么多兵力,对朱棣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也许还是打击。
我不知道是谁跟她说的这些话,但是想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暴露自己。我默默的走到朱棣所在的帐篷,他已经送走了道衍,正独自看着沙盘。眉宇间拧着一个疙瘩,并不轻松的样子。
我站在他面前,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怎么才能把这件事圆滑的告诉他。而他已经抬起头,问道,“你已经站在那里犹豫很久了,怎么了,有什么要跟我说?”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朱棣睁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看着我,笑道,“你魔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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