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节 可怕的临淄城(1)(2 / 2)
但问题是,齐郡或者说齐郡周围的胶东、胶西、淄川、琅琊、北海等郡,有这个能力,供给临淄的消耗吗?
此外,临淄的人民,买得起从这些地方运来的粮食吗?
对此,张越深表疑问。
关中粟米,均价百钱一石,临淄的粟米价格,应该不会低于这个数字。
以百钱一石来计算,一个五口之家,每一个月的基本需求,在六到七石。
这就是六百钱到七百钱的开销。
而汉室一个百石官吏,月俸将将六百钱。
也就是说,起码需要有百石官吏的收入,才可能在临淄生存。
这可能吗?
理智告诉张越,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小工匠和小商人,是做不到这个收入水平的。
就听着隽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而临淄城中居民,除官吏、军人、贵戚、士大夫及其家眷下人奴仆外,余者尽为工匠、织户!”
“下官曾在临淄城中,住过一个月,所见者,家家户户,织机之声,从早到晚,从不停歇!”
“妇孺老弱,日日夜夜,织布抽丝,刺绣织缎!”
“善织者,五六日可织帛一匹……”
张越听着目光灼灼。
有关汉代都会经济和生产生活的日常情况,在后世,已经不可考了。
只能通过汉代时人的诗赋与策书甚至是官府文书来窥见当时的情况。
而汉代,有一篇诗歌,穿越了千年时光,流传至后世,久经不衰。
那就是《孔雀东南飞》,这虽然是东汉晚期的乐府诗,但因为相距时代不远,小农经济社会变化不大,所以可以从中窥见汉代农村生活与小农经济下的人民生活缩影。
而在这首乐府诗中,有大篇幅描述劳动妇女织布抽丝的生活场景。
所谓‘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另一篇汉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中也有类似描述: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说明在汉代,妇女进入织造工坊,参与生产,甚至撑起一个家庭的主要经济,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而张越在新丰考察时,也不止一次亲眼见到了农村妇女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将摇摇欲坠的家庭撑了起来的情况。
她们用巧慧的双手,种植桑麻,养鸡养鸭,带着孩子,采集秸秆干草。
甚至有家庭,就是靠着妇女,而非很多人以为的男人而过上了温饱生活。
毕竟,在小农经济下,主要劳动力的男性,一般只能耕地,照顾庄稼。
而土地产出有限,通常仅仅够吃。
而赋税和徭役贱更钱,以及其他家庭的日常开支所需要的钱财,一般只能依靠妇孺。
只是想不到,在临淄这样的大都会里,情况也是如此。
“那临淄的丈夫们呢?”张越轻声问道:“妇孺既然日日织造,丈夫每日所做何事?”
隽不疑闻言,低下头,叹了口气,羞耻的道:“以吾所观,临淄丈夫,日夜博戏,游走于市井闾里,背弓持剑,与游侠为伍!”
“而稍年长者,则与商贾为工,或为之营做种种事物,或随之奔走大江南北,或为之爪牙帮凶,残害街坊闾里!”
“临淄城之中,近乎无有人不欠子钱!”
“百姓无论是背弓持剑,行走于闾里,还是与事商贾,仰或者其妻子父母,日夜辛勤劳作,织布抽丝,也不可能还清其所欠子钱!”
“常常旧债未尝,新债又积!”
“唯一能摆脱厄运的,唯有生下一个善歌舞的女儿,为富商买去……”
隽不疑抬头,看着张越,叹道:“总之,临淄城百万之众,无有一人从事耕作,人人皆仰赖南北商品所活,人人皆为子钱商贾所控制!”
张越听着,也是差不多明白了临淄城的现状。
阶级固化!
在临淄的底层,每一个家庭,都已经被子钱的利息所绑住了手脚。
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不可能有人能挣脱出来。
而隽不疑说完这一切,整个人都感觉有些虚脱和乏力。
临淄城的现状,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的刺痛了每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人的心肺。
特别是他这样的法家官吏,简直是感觉痛彻心扉!
一个被商贾和子钱商人控制的城市,一个人口百万的超级城市。
那里充满黑暗和肮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无数人间惨剧。
每一次去临淄,都让隽不疑对自己的所学,更加坚信!
商君是对的!
商贾,就是万恶之源!
要重回三代之治,要让人民安居乐业,要令天下公平公正,只有杀光商贾,禁绝一切投机居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