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幕(2 / 2)
“赶走了吧?”
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从脑袋上头穿来,音色足以听出主人的气定神闲:“很遗憾,并没有。”
玉佑樘指间的小毫僵在原处,而后又继续提笔书写,不看来人,冷声道:
“首辅大人特意登门,找我有什么事?”
谢诩不爱不卖关子:“关于杨呈和一事,需要与你解释一番。”
玉佑樘搁笔,总算肯分点目光给谢诩:“孤无需解释,只需首辅大人将那道立官的圣旨放了即可。”
“不行。”斩钉截铁。
玉佑樘又翻开一本奏折:“那你走吧。”
谢诩长吐出一口气,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陪为师出去走走。”
语气是罕见得透着一点松软。
玉佑樘闻言,额角连抽两下:“不去。”
“难道要我像上回那样,强行抱你出门,才肯陪我踏青?”谢诩道。
玉佑樘又不免想起之前那次桃花事件,事发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黑黝黝的小屋里,没日没夜背书,以表抗议。谢诩叫他出来踏青,他也毫不理会。这样僵持几天后,谢诩直接破门而入,不等他反应,便将他强行悬空抱起,带到外头……
谢诩那样高大,瘦小的他根本无力抵抗……
真是惨不忍睹的场面啊,玉佑樘停住回忆,斜睨他一眼:“我现今已为太子,你还敢这样做?”
谢诩安安稳稳隔桌而立,不见一丝动容,他给出的陈词也是不急不缓:
“上回早朝太保求你立妃一事,以及你为了杨呈和频频来内阁寻我的事,已让阁中诸多官员暗地疑行太子殿下对我是否有有断袖之好,而你近日又莫名于朝堂上同我无理置气,更让那些无聊之众揣测纷纷……”
玉佑樘近日也依稀从部下口中得到此类风声,他并未当回事,此番谢诩又直接提起,叫他不免有些心虚,但顾于颜面,依旧抵抗道:
“都是无稽之谈,我心朗朗,根本无需当回事。”
谢诩闻言,双臂撑在案上,小幅度倾身,靠的离他更近了些,声音也明显低了少许:“今日若你不同意,我会强行抱你出去。反正殿下心中澄澈磊落,也不介意将此等癖好坐实。”
玉佑樘显然低估了眼前人的无耻境界,双手无奈抱头:“我陪你去,行了吧。”
=。。=
半个时辰后,建康城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
一位年轻公子分外惹眼,他相貌生得极美,雌雄难辨;气质又格外脱俗,最为普通的云巾道服,也穿出了一身风雅儒意。
而他身侧,又有一位比他高出两头的男子,一袭玉白深衣,他面上无色,墨发一丝不苟束全,看着好生清冷禁欲耶~
这两人慢步徐行,目不斜视,相当淡定地一一忽略掉两边女孩儿不停送来的如丝媚眼。
这两人嘛,正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
玉佑樘将手中玉扇来回展阖,此番他出宫,表面上是微服出巡考察民情,实际上是……陪身边这厮出来踏青!
虽然这前提令人不大愉快,但这可是玉佑樘进宫之后,除却去国子监念书外,头一回出宫。
外头春光明艳,车水马龙。
他不禁有些兴奋,来回打量着曾经熟悉的街道小铺,眉眼间不由昂扬起来。
下一刻他又立马收回欣喜之色,绝对,绝对不能让身边这人察觉到他的情绪!
“到底去哪?”玉佑樘一直被谢诩带着,有些漫无目的。
谢诩也不瞧他一眼,道:“到了便知。”
又走了一路,身边这人总算驻足在一座墙边……准确说躲是墙后?
玉佑樘不明所以然地看回去。
谢诩朝着墙外边扬了一扬下巴。
玉佑樘循着他的方向望去,第一眼所能瞧见的,便是是杨府斗大的门匾。
“杨显的住宅。”谢诩道。
也就是说杨呈和也住在此处,所以?
玉佑樘还是不大清楚此行目的。
谢诩清冷冷扫了一眼玉佑樘,这孩子眼中的求教欲旺盛而热切,直灼得他心口发紧。
他不再看,收回眼,只道一字:“等。”
没过一刻,杨府中走出一人。
一位极为年轻的公子,深蓝衣袍,生得神清骨秀,风流非常。
杨呈和,玉佑樘将他同册里头的画像对上。
谢诩不语,无声地示意他继续看。
这时,不知从哪钻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乞儿,似有腿疾,正一瘸一拐地往杨呈和那里挪,而后啪叽一下栽倒在杨呈和脚下。
“大爷,给点钱吧大爷!”那乞儿似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一下抱紧杨呈和的小腿。
杨呈和随即一脸嫌弃厌恶之色,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小乞儿踹开。
这一脚下得极重,直将他踹出数尺。
小乞儿疼得瑟瑟发抖,而后杨呈和似乎不进行一般,又上前几步,再重重抬脚踩碾了那可怜的家伙两下。
一旁围观的玉佑樘,不由勒紧拳头,紧接着,便听得身边人讲:
“杨显之子,我也曾注意过他。确实才学好,心思深沉。可再多学识也无法掩其品质低下,恶迹斑斑。这样的人,你愿意收入你的麾下?”
一点羞赧爬上心头,玉佑樘脸微热,无可回击,只好为自己圆场:“我常年被禁锢于深宫,哪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些人的本质。就算是刻意去见他们,在我面前也会表现良好,寻不见缺憾吧。”
谢诩负手,背着他走,丝毫不让让自己的徒弟,直白训他:“我有意为你把关,你非但不当回事,还一味固执己见。”
玉佑樘亦步亦趋,跟上他,决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那乞丐肯定是你故意准备的?对不对?”
话落,正疾步行走的谢诩突地停身,险些叫玉佑樘撞上他后背。
他驻足的地方恰巧是一株桃花树下,一枝偏低的桃枝横亘于半空,挡住了他的去路。
芬香沁鼻,玉佑樘不禁扬眸,一头芳华,粉团开得正旺,如海如潮,奔涌入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谢诩并未回头,也未躲开那桃枝从别处走。而是抬臂,使了三分力,便将挡在自己前头的那一枝桃花折下。
为人摘折,桃树不由晃曳,粉瓣一片片打着旋往下掉。
很快的,谢诩满肩满头铺满落花,他于此间转过身来,将方才折下的那一枝递至玉佑樘跟前,平静道:
“我记着你喜欢这个。”
那一枝上,桃花开得正好,瓣瓣如粉脂,娇嫩得似能化水。
玉佑樘脑中蓦然空白,有些反应不来,只痴怔地伸一只手臂,抽过那桃花。
谢诩见他半天不动,伸手想替他将发冠上的叠叠花瓣扫去,却不料他一下极快躲了去,只好作罢,收手回袖,平淡望着他。
不过片刻,玉佑樘莞尔启唇:
“这本就是你应该还给我的,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
谢诩并未接他话茬,只道了一句,语调里听不出波澜:“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