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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早已注定的别离(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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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远牵了牵唇,“你不知道?猜不出?”

攸宁品着他说过的话,再瞥过那几个箱笼,语声犹如叹息:“萧兰业。”

钟离远颔首,又用下巴点了点她的茶盏。

“也别以茶代酒了,”攸宁说道,“等?下一起吃饭,好好儿喝几?杯。”虽是这样说着,还是端了茶杯,喝了一口。

“好。”

攸宁想起一事,问道:“他戴着的那串血珀佛珠,是你送的?”

“嗯。”

攸宁笑着扶了扶额,“怎么不早告诉我?都跟我没说过一句明白话。”

“要是说了,你反倒不能理解他。”钟离远和声解释道?,“他也是一直因着我的缘故忍了这些?年。他若在你们成婚之前就提及这些?,你会怎样?”

“……那就不用成婚了。”攸宁笑说,“我会认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不做就是天理不容,会怀疑他表里不一,一面对你虚情假意,一面对你百般忌惮。”

钟离远颔首,“你们熟稔之前,对彼此总归少不了诸多猜忌。但你到如今应该明白,他对你只有护助之心。”

攸宁唇角上扬,“我何需谁护着。”她不祸害谁,谁就该烧高香了。

钟离远猜得出她未尽之语,莞尔而笑。

“你给他的理由是什么?——等?你回来才翻案的理由。”攸宁问道。

“自己的恩仇,自己来报,最?不济,也要亲眼瞧着。”

饶是攸宁也得承认,这是非常符合男子心思的一个理由。随着这一阵交谈,她心绪恢复了平静,换了个闲散的坐姿,“你有?事要知会我。”

钟离远承认,“的确,自上次宴请宾客,你就该猜得出了。”

“已经开始用猛药了。”攸宁按了下眉心,“不然哪里应付得下来。”

“别总说我,你有?什么什么想说的,想要的?”钟离远岔开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攸宁清澈如水的明眸凝着他。想说的,想要的,不过是他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有?用么?

说出来只是句废话。

想多少次也注定会落空。

“活着怪累的,该为我高兴才是。”钟离远说。

攸宁让自己弯了弯唇角,说是,没错,活着怪累的。

“不定哪一天就醒不过来了,”钟离远敛目,平静地道,“就想趁着清醒的时候,跟你把事儿摆到台面上,不管是在哪一天,都不要乱了方寸,不要任性,好么?”

攸宁垂了眼睑,看?着湖蓝色衣袖,轻声说:“好。”

随着时阁老被定罪秋后问斩,时家财产被抄没充公,府中上下人等被判流放徒刑。

佟尚书、薛指挥使之流,与时家情形一般无二,只是流放的地点不同。

这一日,时夫人、时佩兰、时渊踏上了流放的长路。

母女两个边走边默默垂泪。

时渊则是欲哭无泪。他们这就离开京城了,来日父亲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归处恐怕是乱坟岗。

谁能想到,当年那等显耀风光的门第,会有?着如同大厦倾覆的一日。

明明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在盘算着外放的事。而如今他没被株连到获重罪的地步,已是皇帝和刑部手下留情。

他这一生,还没开始,路便已断了,余生不过浑浑噩噩熬日子罢了。

出了城门,走上悠长古道,时家母子三人回首遥望京城,或是泪眼模糊,或是喟然长叹。

杨锦瑟和叶奕宁站在城头,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神色漠然。

“其实像时阁老、佟尚书那种人,就应该让他们也一生为奴为仆,每日受尽折磨。”杨锦瑟说。

“论起来,的确是那样更解气,但是不妥,”叶奕宁道?,“官员百姓又不能时时看到他们的情形,只能这样处置,立威,以儆效尤。”

杨锦瑟默然点头。

叶奕宁对她偏一偏头,两人缓步往下走。

“萧阁老要着手恩科的事?”杨锦瑟问道。她平日等于是当着皇帝和正经锦衣卫两份差,经常受夹板气,经常做贼心虚,对萧拓那边的动静不敢着意打听,都需要同僚告知。

“已经筹备一段时日了。”叶奕宁道?,“佟家罪证确凿,佟凤举实在不是东西,丢尽了文人的脸,官学那边换山长等事还算顺利,别的学府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接到恩科的公文都是一番摩拳擦掌,想着能够压下以前那些所?谓清流的风头。”

“秋闱能照往年的日子么?要不要延后?”

“大抵要延后个把月。”叶奕宁说,“早间遇到萧阁老,问了一句。”

如何的雷厉风行,科考也要按部就班地来,而且拟出考题就需要时间,还要确保相关官员不会泄露,这都需要时间。

杨锦瑟叹了口气,“听着都累得慌。”顿了顿,又问,“林陌的口供归档了?”这几?日两人没在一处当差,奕宁单独负责北镇抚司两个案子,听说是前夫妻两个相对无语地好了好几日。

“给了他个样本,让他照着誊了一遍。”叶奕宁淡淡的,“没工夫跟他耗着。”

杨锦瑟嘴角一牵,“看?上他的时候要命,看?他不顺眼的时候更要命。”转而又是蹙眉,“攸宁抓到的那个死士不是已经招供了么?怎么还没后文?”

“皇上问起了?”叶奕宁反问。

“没有,皇上这一阵都气儿不顺,心神恍惚,八成早把这事儿忘了。我是觉着奇怪,攸宁又在打什么算盘?”

“她能打什么算盘,”叶奕宁有?点儿怅然,“心里?不舒坦,也懒得理这事儿了,说先这么搁着。”

“我还以为她要积德,放安阳郡主一马呢。”

叶奕宁用力拍了杨锦瑟一巴掌,脸色也当真?不好看了,“再有?下回,我宰了你。”

杨锦瑟愣了一会儿,才知道犯了她哪门子忌讳,好一通赔礼道歉。

在竹园盘桓到傍晚,攸宁打道?回府。

一下马车,就望见了身着常服的魏凡,立时猜出原委。

魏凡小跑着上前来,轻声道?:“皇上在书房等您。”

攸宁笑说有劳,我知道了,继而举步去了书房。

皇帝坐在书房待客的外间,听闻攸宁的脚步声,竟是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你去竹园见他了,他怎么说的?”

攸宁奇怪地看了皇帝一眼,后退两步,端端正正地行礼,随后打手势示意她落座。

皇帝无法,只好回身落座。

攸宁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待得景竹奉上茶点,退出时带上了房门,这才道?:“皇上想听什么?”

“他的打算。”

“没打算。”攸宁道?,“他唤我去,是为着安排后事。”

皇帝神色骤然一变,随后却是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不可能。”再审视着攸宁平静无辜的容颜,“你撒谎,你怎么能这么咒他?”

攸宁眉眼间有了笑意,却透着苍凉,“我倒是希望,我能恶毒至此。”

皇帝的手扣住座椅扶手,越来越用力,直到指节泛白。

攸宁瞧着她,徐徐道?:“自离京到如今,长年累月不离汤药,几?次命悬一线。皇上莫不是真当他是铁打的?

“若不是早知命不久矣,他何以回京之后从不肯见阿悦?他想离她远一些?,让她对他的记忆少一些?,如此,死生相隔后的殇痛便会淡一些?。

“我要不是知晓他命不久矣,怎么会委婉地催促他回京,怎么会替他做成翻案的事?——那一切本都该是他亲手做的。

“当年你把他的案子弄成糊涂官司,让陷害他的那些人如愿以偿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今时今日。

“现在假惺惺地来关心他,你早干嘛去了?”

语声再怎样平缓柔和,字字句句却变成了敲击在皇帝心头的重锤,让她的心震颤作痛不已,让她的脑筋一根根扭到一起,再也不能思量何事,亦不能出声言语。

攸宁目光幽凉地望着她。很奇怪的,心里?倒是没起什么波澜。

与钟离远相对近整日,说了很多话。

她已经能够接受并面对这件事了。

就像他说的,这是你早在我去往北地的时候就明白的事,我自问也已真的尽力,尽力迟一些?离开。

他说这是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的事,不论亲人夫妻友人,总有人会先走。只是你运气差,要比别人早一步经历这些?。

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病重的时候,生出的心思还不是与他相仿。

只是,如何的明白,在最为残酷的事情面前,也总会生出怯懦与抵触。

她要是连他的生死都看淡,那可真是彻底大彻大悟了。

对,她是接受了,在面对了,可人也是懵着的。

隐隐约约的是明白,自己应该斟酌一下,要不要探究一下钟离远与皇帝、长公主当年的纠葛。

——又是一件明白的事,她这些?年,除了自暴自弃的那一阵,什么事都明白,简直要成半仙儿了,但又有?什么用?留不住他,那么太多的事也就没了价值。

她是真的提不起劲了,大事小事都懒得着手。

瞧着皇帝半晌不动,似是动不了的样子,攸宁起身出门,知会魏凡:“皇上心里?有?些?不舒坦,但也没大事,你只管在廊间等着,过一阵子她也就该回宫了。”

魏凡点头说明白了,随后,望着首辅夫人翩然离开。

把皇帝晾起来的人,魏凡这还是头一遭见识到。

攸宁回到房里,径自沐浴更衣,早早歇下,没用多长时间,便沉沉入梦。

林陌空出来的职位,萧拓再三斟酌之后,让徐少晖补缺。

当然,这连带的又要有?些?官员升迁调动:得有?人补上徐少晖的位置,那么先前的职位就需要人顶上……就像排列成行的骨牌,碰倒一张,就会带得一溜倒下。

好在这种麻烦是他最?擅长也最?习惯的,耗时间的是斟酌这些?人升迁调动后的长远光景,有?一定的把握才能下发公文调令。

回到府中,听闻诸事,萧拓并不意外,都是已经知情的,在府里?发生的不过是后续。

令他凝眸半晌的,是攸宁从竹园带回来的几?个箱笼。

良久,他吩咐景竹:“送到静园书房的密室。”

歇下之后,他借着柔和的灯光,长久地看着沉睡的攸宁。

有?人遇到事情,会茶饭不思,难以入眠,她不会,最?起码能够倒头就睡。天大的麻烦,也留待睡醒之后再说。

可是以她现在的位置,如何的清醒也没用,很难随心所?欲地行事。

在如今,他还是能够为她先一步设想并做出些安排的。

两日后,钟离悦入住镇国公府,一众下人都是从先前居处跟随过来的。

又过了两日,镇国公府与萧府联名设宴,邀请诸多门第到场,见证萧拓认钟离悦为义妹。

钟离远没到场,理由是不凑巧,今日有要事,要出门一趟。

萧府的人全部过去捧场。

钟离悦偷空到了攸宁身边,跟她说悄悄话:“这样一来,我就要唤姐姐为嫂嫂了。真?糟糕,我之前都没想到呢。”很是沮丧。

“都一样。”攸宁和声道,“横竖是你兰业哥哥待你最?好,你应该随着他行事。”仍是温和但又透着些?许疏离的态度。

钟离悦抿了抿唇,闷了好一会儿,说:“你待我最?好。”

攸宁瞧着她,目露不解。

“你待我最?好。”钟离悦强调了一遍,“但你是面冷心软的人,不肯承认。”

攸宁笑了笑,“你还小,除了平日所学,不要笃定任何事。”

萧拓留意着这边的一大一小,听得妻子如何都不肯上道?儿的话,暗暗叹息着,扬声唤钟离悦到自己身边。

攸宁顺势拍了拍钟离悦的背,“快去。”

经得萧拓一阵有意的打岔,钟离悦很快也就放下了先前的事。反正姐姐待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她也真?习惯了,有?些?话她现在不明白,那就用心记下来,等?长大之后再用心琢磨。

而萧拓反复揣摩着攸宁的态度,就觉得把阿悦接到萧府是不明智的——攸宁不肯亲近阿悦,会让婆婆妯娌费解生疑,长此以往,说不定会带给阿悦无形的伤害甚至留下阴影。

如此,就不能按照钟离先前的计划行事了。

他去了竹园一趟,与钟离远开诚布公。

钟离远苦笑之后,说那就让阿悦住在国公府吧,这样更好,横竖有?你们俩给她撑腰,攸宁给她配备的人手也是最好的,出不了岔子。

没别的选择,事情也就这样定下来。

攸宁闻讯后,在静园的书院忙了两个下午,绘制好密室、机关图,唤筱霜去国公府,交给秋枫冬竹,“让她们照上次行事,还是要请上回那些工匠,陆续进府,不要引人注意,从速完工,薪酬加倍。”语毕,又递出一张大额的银票。

筱霜应声而去。

风里稍稍有?了些?许凉爽之意后,连下了两场雨,倒正应了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

秋日来了。

这日,萧拓与攸宁商量一事:“我陪你搬到竹园住一阵,好么?”

当时攸宁正在给那幅刻画初六的工笔画上色收尾,闻言毫无反应,“不用。”

萧拓蹙眉,“怎么就不用了?你不记挂他?不想时时看到他?”

攸宁像是没听到一样,手里?的画笔不停,直到画作完成,端详之后,还算满意,这才接他的话:“你不明白,病重的人——有?一些?病重的人,非常不喜时时有人陪在眼前,真?发病的时候,身体不由自己做主,情绪亦是,那种时候,最?不希望的就是亲友看?到。

“不为此,他也不会早早与我交代后事。

“你我于他至关重要,可他的生涯之中不只你我。

“还有?不少人、不少事,需要他做出安排。

“还没看出来么?生涯之末,他想走得痛快些,少一些?被人目睹的狼狈,多一些?松心之后的真?正的清宁。”

萧拓良久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不似钟离与她,不明白长期被病痛折磨困扰是怎样的滋味,不知道什么才是钟离目前最?需要的。

转过头来,他去竹园的时候,私下里?询问了余进、余治一番,之后便歇了带攸宁过来居住的心思,只是但凡有空,便会到竹园,大多数时候是能如愿相见,闲话家常,偶尔则被告知钟离远不舒服,没法子相见——这种时候,他就留在书房,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等着。

这样的光景之中,钟离远与攸宁是礼尚往来地相互下过三两次帖子,便又见了几?次。

至于萧拓与攸宁,倒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

他不能卸下担负的责任,且是得空就去竹园,对她的照顾,便只能吩咐心腹更上心了。

攸宁也真?觉得这样也好。除了必要应付的事情之外,她都想清清静静地待着,不耐烦应承任何人。

草木枯黄、纷纷凋零的时节,那一日终究是来了。

是在深夜,萧拓忽然回到府中,亲自柔声唤醒攸宁,“我们得去竹园一趟。”

攸宁听清他言语,迅速摒弃初醒的懵懂,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转去洗漱更衣,折回到他面前,问:“是不是不大好了?”

萧拓虽然万般不忍,却只能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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