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归期(2 / 2)
燕钰收回了扫向二楼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终是走近易文,叮嘱了一声:收心准备第二场,到时候,谢姑娘肯定还是会再出来的。
燕钰的这句话,算是一句点醒痴梦中人,易文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目色谨然,点头应声。
燕钰正准备再开口说一句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嗓门粗暴,言语恶俗,冲得他不禁微微皱眉。忍了忍心绪,没有立即侧目去看,而是先叮嘱了易文一声:看来第二局的准备遇上了点小麻烦,你就先去一旁用些茶点,歇一会儿吧。
易文朝门口扫了一眼,知道燕钰话意里的真正所指,不禁开口道:门外之人……
未等他的话说完,燕钰摆了摆手,截道:你别管了。
遇上这样的事,就连东风楼主出面,似乎也快有些控制不了局面了,而易文凭一介寒门身份,恐怕他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哪怕他一心要娶谢涟漪,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他也是丝毫都做不来的。
若论此事,要做,恐怕就只是眼前之人能做得。
易文的目光在燕钰身上停了片刻,终是没有将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话说出口,转身下了小高台。不过,在他快要入座时,他还是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却见燕钰正朝大门走去。
看见这一幕的易文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燕钰真的准备管这事么?这可不太像他以往的行事风格。
……
在王哲开口后,正悠闲看着街景的阮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眼里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新奇神情——几人当中,恐怕只有他一人是单纯的很惊讶于王哲的见识吧!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慢慢向下移,落在了王哲怀抱的那一摞帐册上——他不仅想法简单,神情直白,就连他此时的心中所想,在王哲看来,也是昭然若揭的。
王哲平覆在帐册上的手忽然屈起一指,轻轻敲了敲。阮洛见状,果然有所预料地抬起目光。正好看见王哲眼里向他投来的眼色。阮洛顿时心下了然,沉默着吁了口气,微感无趣地移转目光再朝车门外看去。
‘赶走’了好友的某种求索,王哲也已意识到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从自己刚才的那一番沉思中回过神来,倏地一笑,他又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几个穴位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么说来,这位客官。您是知道那几处穴位的,对吧?杨陈的眼角已现笑意,你该不会……
别乱想。王哲立即摇头摆手,咱们现在可是一辆车上的人。
车上其余三人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王哲也呵呵笑了两声,同时还用眼角余光看了莫叶一眼,就见她笑得很开心,已然是一副把刚才那个问题抛之脑后的样子。
王哲的回答,既达目的,随后又恰时小小耍了下无赖。惹得几人一起又笑闹了几声,活跃气氛的能力可谓不一般。这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游历四方,打交道的人多了,在交谈这方面练就不俗的观察和宛转力所致。
宽阔的商道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转了方向,马车进入东城区,安顿阮洛的宋家所在。地处城东振声街旁。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处宅子原本是准备作为刚刚回京,沉冤得雪,正要官复原职的林杉的住所。然而眼看就要继续为当今天子效左膀右臂辅佐之劳的林杉,眨眼间又遭劫命陨。振声街旁的这所宅子原本的真正用途是什么,就此永远压在知晓此事的那寥寥几个人心底。
虽然林杉之前也有过比较招摇的进出这处宅子的经过,但只是那么一两次。在京都居民一天变几个花样的汪洋聊资当中,这点行踪就如小雨拂地,还没击出浅痕就已经消散,京都百姓对此忘得也快。
即便还有为数不多的人记得这档子事。大概也记不清确切方位了。更何况现在,这处宅所的大门上,只挂了几天的‘林府’烫漆大匾已经被一块‘宋宅’字牌替代。
而关于此事,皇帝并没有将具体之处透露给他远游刚刚归来的小儿子,只说了林杉在不久前被害的事。
王哲知道林杉与父亲之间的结义之重。甫一知道林杉的事,他十分震惊,也非常焦虑的想要了解、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查出那些贼人的来头祸首。
但念头一转,王哲不禁又思触到了父亲此时的感受,迟疑起来。几年未回,父亲才刚过四十的年纪,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眉头也愈发习惯性的皱起。王哲不想惹父亲苦恼,至少在近段时间不要多提此事。
已经开春了,民生社稷水利等等事务又会生出不少,递往御书房的书桌上。顾及这些,王哲便暂时压制了心中的疑惑与愤怒,考虑等朝务稍闲一些时,再与父亲商讨此事。
王哲不知此事详尽,阮洛自然也不知道。莫叶更不知道,在林杉未出事之前,对于新居所的事,他亦是丝毫没有透露给莫叶。不止是此事,似乎一直以来,林杉在许多事情上对她都瞒得极紧。
眼看目的地快要到达了,一行四人渐渐停歇了闲聊,各有自己的些许打算。
杨陈见天色还早,想到今天趁天黑之前,自己应该还能拉一趟活,便在心里琢磨起等会儿该去何处揽生意。
阮洛有些期待新住所的模样,但凭他对王哲行事风格的了解,又隐隐感觉,王哲这家伙估计又奢侈了一把,只是不知道他那双不省事的手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见其他几人聊天渐歇,莫叶已能预料,这同车一行即将结束,她则有些忐忑,而这种忐忑是来自对新居所的未知感。
虽然她的适应能力不弱,但若地点和相处的人都换了陌生模样,她也会有暂时无法释心的感觉。
作为亲手布置了这处宅所的人,现在又当上引路人,王哲的心情与将要入住的另外两人截然不同,他有一丝兴奋,还有一丝期待。不过,他的这份期待与阮洛不同,是带有一丝恶作剧意味的,他很期待看见阮洛走过那扇门后脸上的表情。
几天前,王哲和阮洛一道回京,在刚刚到达京都时。王哲就送阮洛去了恒泰馆街区,准备伤点财,让他在那里暂住几天,那儿安静。
但后来计划却变了。在刚入恒泰馆街区。还没定下位置时,阮洛就在那儿碰上了熟人,这人便是几个时辰前,王哲那当皇帝的爹才在旗还楼前牢骚过的众京商之首金老板。
金老板是京都本土人士,并且也一直在京都做生意,只是一直没有做大。尽管如此、尽管京都曾经还遭受过政权动乱。但金老板一直没有离开过此地,他是一个有着明显地域情怀的商人。
如果世间真有天意这种东西,那么天意在吝啬于给予金老板财运的同时,却给了他广博的人缘。他的生意虽然在较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东拼西凑的状态,但在京都群商之中,他用这段时间渐渐积累了一份不小的人脉与信用。
天运十三年,王炽带着他的北路军嫡系直刺京都,周灵帝终于没有机会再昏淫无度下去,有幸成为大周最后一位皇帝,一生所为变成死字。载入大周历史的最末页。
一直在享乐挥霍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的灵帝见他的列祖列宗去了,而一直在拆东补西维持着经商梦想的金老板终于迎来他的理想的春天。
在王炽的扶正社稷计划中,有占成份较重的一环,就是商业强国。所以当王炽登基为帝后,在经商这一领域,首先的行动就是着手扶持京都的商业。而最先受益的商人群体。便是像金老板这样身处经商基层、但十分热忱和忠心于京都这座靠海都城的商人。
皇帝这次剑锋所指略显偏向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的算盘是拨得清楚的,但金老板在这场变革中,终于算是把生意做火了。除此之外,恒泰馆街区在刚刚奠基开建时,其实已经把一部分的管理权内定给了金老板,这算是皇恩浩荡了吧。
皇帝主持建馆的目的很明确,要得就是这片街区多赚钱继而多上税冲国库,这活儿还得专行专人才能发挥全能,所以还得交给商人来做。但为何选定金老板。这其中的原因有些耐人寻味。不过经过这几年的经营磨练,金老板自己倒是有些悟明白了,这大抵跟他掌握的广博人缘有关。
总之,担任此权责后的金老板身份大涨,面子亮得都能闪光了。但金老板管的这地儿是国库出钱国朝出地建成。因而所谓的上税,税率可是高得吓人。担任这片街区的大老板,其实大多充当的只是给国库点算银子的工作,能纳入自己家里的银子实是少得可怜,但这份工作给金老板带来的荣耀,却不是银子能衡量得清楚的。
这么说吧,金老板真就变成一块京都地方上的金字招牌,既活络了恒泰馆这片租赁费极高的街区的生意,也照亮了金家自己产业的鸿途。
不过,在刚刚接手恒泰馆街区的生意时,老金还是有点难堪重负的,毕竟他在此之前做的都是小生意,经验不足啊。
当恒泰馆街区的所有楼栋第一年的收支总账全部堆在老金的账房里时,他自己都有些傻了。那一页页的帐页就像各色树叶,混杂在了一起,要他一片一片拈出来分清楚。在十分小心的情况下,也会有把西馆区霞归楼春季的收支接到东馆区旗还楼秋季的收支上,算出一笔糊涂账的错失。
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皇帝陛下皇恩继续浩荡的不但没有将金老板移任掉,还把在北边游学的阮洛召了回来,暂为包揽清算工作。
如果说金老板主持的生意是一株营养不良的果树,终有一天丰收了,挂满了果实,然而却因为枝干的瘦弱无力支撑时,阮洛能力的加入,就像是一根竹竿,将那要弯折了的树干撑了起来,度过一段最危险的坎。
次年开春,这株‘果树’除了重新开花结果,经过一个季节的重视休整,自身也强大起来,不再必须用‘竹竿’支撑了。但阮洛这根‘竹竿’对金老板这株‘果树’的帮助,却是金老板无法忘却的恩情。
阮洛在帮了金老板两年后,就去了泊郡休养。尽管金老板知道阮洛的身体本来就比较孱弱,他生病的原因不能全怪自己,但金老板自己还是因此感到一阵歉疚。阮洛离开的第二年。金老板就开始有些想念阮洛主持账房总务的日子了。
时隔三年,再逢阮洛,金老板激动之余自然要主动做东,热忱款待对自己而言。恩情不浅的‘金算盘’。
这下倒好,不用王哲耗伤钱财甚至动用身份调度,这位如今已经成为恒泰馆街区总务大管事的金老板全资提供了一间价钱与规格都不低的客舍,让阮洛一连住了好几天。除此之外,所有吃穿用度都派人送到门口手上。要不是了解阮洛喜欢清静,又有王哲瞪眼在旁。金老板甚至要请京都头牌舞姬来唱曲侍寝了。
然而商人精明的金老板在无比细致的安排这些时,也不难想透,阮洛这么突然的回来,有‘金算盘’雅号的他之前却没有一丝回来的消息透露给商界,可能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因此他心里的算盘飞快拨动着,想着能抓着阮洛不放多久,就抓着他多久。他抓紧了阮洛,阮洛的能力就会像一根坚韧的绳子一样,束紧金家的钱袋子不漏风啊。
金老板这么在意阮洛,除了因为阮洛的理账之能。还因为一层信任关系。凭阮洛的身世与皇帝陛下的那层紧密关系,在这份皇帝家的商事面前,阮洛必然会做到尽心竭力,这是别的算师没法比拟的。
然而金老板的算盘才敲定一天,与他一同回来的王哲就把话挑明了,要他对阮洛回来的事先保密。金老板知道王哲是谁。他能这么说,看来自己猜的那个原委是没有偏离多少了,他只能将心算盘上的珠子又全都抖回原位。
金老板对此有些怅惘,但终是忍不住,搜出了自己这三年里积累的一些怎么也弄不透的死账错账,请阮洛帮忙。阮洛在年少时游学数年,所得的本事正是此道,又有与金老板的交情在前,自然不会拒绝。
可在此事商定时,还是差点出了事故。要不是阮洛着重提醒了王哲。说金老板来不及重抄复本,给他的这些账本都是孤本,王哲没准在之前还在旗还楼,刚刚从他手里接过这摞账本时,就会趁人不注意将其扔到墙角去。
客居他家。终有别时,今天阮洛便告别了金老板的再三挽留,但从入住恒泰馆到今天离开那里,这期间的几天,关于新住所的一应事宜全是由阮洛操办的。坐享其成的阮洛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所谓宋家,可是不太简单的,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都直抵皇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尊者。
阮洛知道他获得这样的安排,实是受了父辈的荫庇,父亲生前的功勋,由父亲知交好友还施在他身上。拉扯一算,他不是没有资格享受这些,而他能做的回报不是去推拒,而是以己之能,尽出己力。所以王哲要一应张罗下来,也便如此吧。
可在刚刚到达眼前这处宅所面前时,阮洛的心底不禁吃了一惊,只因这宅所有些超乎他考虑的‘宽敞’了点,居然有五进。
一行三人穿行在一道道方门圆门弧月门以及重叠回廊之间,直至步入整个宅所正中的会客大厅,直到丫鬟奉上茶点,坐在漆磨光亮的六角桌旁的阮洛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丫鬟告退的声音,才也让莫叶回过神来。
在这之前,她住在邢家村时,那个家是典型的前后开小户小院。但在邢家村村民的眼里,那样的家宅已经是很起眼的规格了。而在前两天,她住在叶府,才感觉与自己那小家院比起来,二进的叶府还要气派点。只是叶府主人家只有两人,丫鬟仆人用得也不多,所以二进的院落时常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再进这五进的宅所……莫叶忍不住看了阮洛一眼。
只是一个人…哦不,还有她一个,再加若干仆役——想必主人家只有一个时,仆役应该也不会有多少,那这宅所今后得显得有多空落落?
莫叶并不知道,这宅所原本是皇帝陛下带有奖赏意味的赠给她的师父林杉的居家宅邸。大业初成,林杉却退离了,皇帝陛下在登基后一直没什么机会将胜利的果实、哪怕是财富或者权耀分一点给他。作为他的挚交和战友,陛下的心里记挂着这份愧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