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 过后之怒(2 / 2)
听史靖问及这一点,德妃脸上顿时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摇头说道:“就是这一点最奇怪。根据青夏的回禀,这个影子人虽然没有蒙面,但他一侧脸上似乎戴着一块面具。那面具的材质仔细看来亦真亦假,比易容术难看,但又比面具更贴合脸上皮肤。”
“噢……”史靖微微一仰头,他果然想起来了,沉着声说道:“他正是五小组里的人,其实你也早就见过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罢了。”
德妃讶然失声:“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
脸上似乎有一块种上去了一般的面具,这样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见过会不留印象。而换转一个角度细细想想,她恐怕是真没什么机会在宫里见到这样可以形容为丑陋且诡异的脸孔。
史靖没有就这个问题延展说明,他很快就将话头转回到主题上,语速放缓了些地说道:“总之,我今天来到这里,要对你说的只是几个字。立即停手,如果你还是止不住的想动手,那么至少再等六天,或许还要久几天,时间的关键就在于看厉盖什么日子离京了。”
“厉盖也要走了?”从德妃说话时的表情看来,她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
“没想到陛下连你也瞒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难觅痕迹的变幻了一下,“厉盖一走,他手里的五小组之二很可能要交还陛下,或者换人带领。不论如何,在他走的前后几天,五小组现在固有的格局难免要生浮动,而那个时候才是最佳的跳过五小组眼线笼罩的机会。”
略作停顿后,他又补充说了句:“即便不说五小组会不会在内生出错步,只说厉盖一走,就是对五小组实力最大的削弱,连陛下那边可能都要受影响。”
想到夫君的安全问题,德妃也不禁感慨一声:“算起来,这是厉盖随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错肩分别。”感慨完了,她才望着史靖问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不知晓。”对德妃的问题。史靖微微一点头表示确定,他很快接着说道:“等那边战事一起,京都再发生什么,只要不是与陛下有直接关联。那么无论林杉还是厉盖,就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半路撤回来。”
“你确定么?”在史靖这里连番被耍,德妃对他说的话也不再是全然相信。
“但凡涉及军方之事,都是号令一出即不可收回的,要管理数万兵卒,就必须做到纪律如铁号令如山。只要他们出发了,便绝难半路复返。”史靖徐徐说到这里,语调渐渐又清肃起来,“但在他们将要出发还未出发的时候,京内的各路隐卫都处在最敏感的阶段。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碰他们,否则为了斩断后患,在此期间陛下会对一切异端下手更为狠绝。
要知道,你等除去那个人的机会等了十来年,陛下战青川的决心却是从他还在北边时就搁在心里了。此时他比你更急迫,便更不可允许有一丝旁的干扰。”
德妃渐渐地真正体会到,万一今天自己贸然出手,事情败露,自己可能将得到多么凄凉的结局。她不禁觉得后背陡生一团阴寒,并正在向上生着一簇极细的触须,刮扫着她的脊骨。令她几欲止不住颤抖。
也许王炽念在与她萧婉婷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并不会予她施加刑罚,但蹲冷宫的结果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一旦被禁锢起来,她失去了地位,她养的那些杀手失去了控制,那么她在此之前做过的种种事情。恐怕很快会被那五小组的组员摸透。
若到了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住冷宫,而是可能会被丢到天牢与老鼠为邻——这却还是比鸩酒赐死稍好些的结局。
细细想到了这些,德妃已在不自觉间将牙口咬紧,甚至还可以听到她口中上下两排银粒般的牙齿在“格格”打磨的声音。
史靖看着她这个惊恐的样子。知道她总算听得了他的劝,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在略微犹豫后,史靖自迈进这厅中说了这么多话后,第一次将语气摆得柔和了些,安慰了德妃一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个时候住手还不至于令陛下疑心到你头上。”
德妃忽然长声一叹,喃喃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青夏,如果不是她擅自改了我的命令,现在我的人就都发出去,要收也收不仔细了。”
她这句话说出口,听劝收手的意思就很明确了。
史靖见德妃这边的事已经办妥,他公务繁重,也没有时间在此多留,便准备告辞。
临走之际,他又想起一事来,滞住脚步回头说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影子人,我回去后会重点留意,统领府里有我的人,这个你也不用太忧虑。但你那个叫青夏的丫头,她与那人正面对视过,所以最近就不要出去活动了。对于五小组的人来说,有时候蒙面跟不蒙面没什么差别,一样可以从人堆里查出来。”
史靖说完这话,便一抬手将斗篷上的角帽掀起,盖在头上,遮去了半截眉眼,微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十家将中在这一趟跟来的四个人见老爷出来了,不需指令,立即松开了手中钳制的德妃的侍卫,四人两组跟在史靖身后,一行五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待他们都走了,德妃才慢慢从厅中走出来,望着那五人离去的方向,幽幽出了一会儿神。
远远看着丞相走了,刚才厅中德妃身边最后一个被挥退的女仆人青夏此时是第一个走近过来,恭请问道:“主子,您需要婢女做些什么?”
“不需要了。”德妃淡淡开口,目光扫过前院那几个站得有些歪扭的侍卫,竟还有两个人晕在地上还没醒,她的心绪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这都是怎么了?”
侍立在一旁的青夏连忙恭声解释道:“他们只是受了些挫伤,问题不大。相爷的侍从已经手下留情了,他们的那点挫伤在外表上并没有表现,不会引人疑心。”
青夏本身武功不俗,又是德妃非常信任的心腹侍女,听了她这么一番解释。德妃当然不会质疑,也省却了心里一个没有说出口的隐忧。
如果这些侍卫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还见了血,她还真有些头疼怎么带着他们回宫。
“罢……”德妃长出了一口气。准备结束今天这一趟并不愉快的宫外之行,缓缓对身畔的女仆人青夏吩咐道:“叫侍卫长去请沐夫人,准备回宫了。但你传了话就立即过来,跟在我身边别再管其它事情了。”
青夏当即应诺,又朝德妃躬躬身,然后就转身朝守在院外的侍卫长寻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丞相的侍从在与守在最前头的侍卫长打照面时没有手下留情,把他结实地打趴下了还是怎么着,从丞相来这里到其离开,那个武功还算不错的侍卫长一直不见人影。
控制不了的阻挠,就只能直接摧毁啊!
青夏在心里默默说道:只望主子这趟宫外之行一切顺利。所以希望他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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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厉盖还只是在给王炽做影卫的时候,他每天练功的场地定在皇家陵园中间的那座小山上。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练功的时候,积蕴在身体经络中的那股劲气常会有些失控的外露。震得小山上靠近他练功坦地的一圈松树常常抖擞成光秃秃的树杈。
如果只是这样练一练,对于他而言只算是稍微活动一下颈骨,对于统领府内的建筑稳定性,当然是无碍的。
经过几年的不懈钻研,如今厉盖对于这股容易失控的劲气已经掌握得比较稳妥了,并且还总结出了一些自己的心得。有几次他陪王炽出行,能徒手粉碎那些从阴暗角落射来的箭矢。就是靠的这股劲气。
但在最近这几天,他练功的方式忽然变了,不再摘花拈叶,而是手中多了一杆丈二高的裂月戟,呼啸着在府院东角那处独院里练了起来。
虽然他搬离了书房,堆满案卷的书房不受其扰。但府院东角那处独院的环境现在就变得颇为糟糕了。原来有瓦的地方现在肯定是光秃了的,不过,厉盖吩咐过不必立即修整这些残缺,显然是修了也白修,就别浪费材料了。
可是此刻守在这院子外围还延了十米距离的几个近卫心里皆又有一个质疑:统领大人再这么练上几天。也许碎的就不止是瓦了,怕是连院墙都要不动自塌了。
就在几个近卫扶着微微颤抖的腰刀刀柄这么想着的时候,府院中离这处练功独院最近的一座哨塔上忽然想起了号子声。过了片刻,那响一息停一息的号子声完全停歇,独院里某种气场飞舞碰撞的呼啸声也停止了,厉盖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在厉盖握着重器练功的时候,几乎是不可有人靠近的,不是他怕被打搅,而是武功稍弱点的人只要靠近他十步范围,几乎就难得站稳脚步。但统领府不时总有事务还需要他来阅览决策,所以从几天前开始就有了这么个传递消息的方式。
一名近卫连忙走过去,从厉盖手里接过那杆九十斤的裂月戟,扛到自己肩膀上。在厉盖向设在统领府正中位置的大议事厅走去的路上,又有一名近卫将用温水打湿过的棉帕递上,厉盖接过擦了下手脸。
在将棉帕扔回到那名近卫手中时,厉盖斜睨了一眼扛着重戟的那名近卫,忽然问道:“今天是你当值?”
那名近卫连忙恭声回答:“荣侍卫今天似乎生了急病,中午吃饭时,吃着吃着就昏了过去,他硬撑到下午,终于被府院总管斥回家休息去了。那时候统领大人您已经开始练戟了,所以属下未能及时禀告。”
荣术因病从四组外驻分部调回京都之后,先是休养了大半年,病体痊愈后,荣术就职从统领大人的近卫组,主要负责替厉盖侍剑——也就相当于长了腿的武器架子——虽然厉盖平时基本用不上武器,但对这个新入统领府的近卫还有颇有些脸孔映像的,因为他形影不离跟得较近。
其实厉盖心里也早就知道,荣术的病虽然康复了,但身体素质因为这一劫而削弱许多,本该再休养三个月,好好恢复一下体能才对。因而他在听了那名扛戟近卫的解释禀告后。便轻轻摆了摆手道:“生病了就得多休息,老管家做得不错,就再多派两天假给荣术吧!”
扛戟近卫连忙应声:“是!”
走入大议事厅,厉盖以为在这里等着他的至少是个五品以上的主事官。可他却只看见了一个无品阶的、他的下属伍书,他有些感到意外。
将守在大议事厅里的几个侍卫派去外头,他就直接问道:“今天你不当值,忽然来到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伍书便将在宋宅那里遇上的事情仔细禀告了一遍。
待伍书的话说完,厉盖就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知道我就快离开京都了,什么牛鬼蛇神就都忍不住要跳出来了。”这话说完,他沉思了片刻,然后就又对伍书说道:“虽然你即将升任四组驻京部组长。但宋宅那边的事情,最近这几天还得委托你仔细看着。”
“卑职明白。”伍书躬身领命。犹豫了一瞬,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统领大人,要不要全城搜捕那名蒙面女子?”
“我知道你有半面辨人的能力,但……”厉盖迟疑着说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连根拔起。便不可打草惊蛇。总之你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到此人,不论她是蒙面还是不蒙面,你都能认得出来,所以你也不必急于一时。”
伍书微微颔首,知道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之策,但他也怕线放得太长会失控,于是他沉吟着慢慢说道:“万一宋宅那边出现变故。又该怎么应对呢?今天卑职只是追那一个女子,她只片刻功夫就召出了十多名杀手反击。卑职无法估测,这群贼人这次出手,人数上有多少。”
“你恐怕是想到了三年前林家老宅发生的事情了。”想起这件过往之事,这一劫涉及到自己结义兄弟的人身安全,厉盖先是自己叹了口气。再看眼前之事。如果像三年前那样再来一次,可能伤害的就不止是一个人了。沉思片刻后,厉盖缓慢开口说道:“虽然羽林卫里都是好手,但他们跟你不熟,你就拿我个人的符印去统领府侍卫里挑人。我给你配一百人。宋宅那边,怎么安排他们,全凭你的调遣。”
伍书闻言不禁双目微睁,眼神里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而不等他开口,他就听厉盖又说道:“宋宅跟林家老宅在本质上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如果当初他早一些听我的劝,住到宋宅里去,或许三年前的事情结局不会那么惨烈。”
伍书明白厉盖话里涉及的人和事分别是指的什么,他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而厉盖这边则已经收起了思绪,他看了低头不语的伍书一眼,淡然说道:“往昔发生过的事,现今说什么也管不上了,倒是眼前或会发生还没发生的事,才应该多费些心思经营妥善。没什么事了你就退下吧。”
伍书闻言正要拜别退走,他忽然又想起关于今天在宋宅碰上的事情,似乎还有一个小细节他差点漏掉了。稍许斟酌过后,他便将这些细枝末节的怀疑全部禀告给了厉盖。
厉盖听完伍书地述说,脸色顿时有些阴沉起来,用有些难辨情绪的语气说道:“你说这个女子可以避过宋宅的护院,在宅子里自由进出,也就是指,你怀疑此女子在宅中有内应,而这个内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叫做白桃的宅中主事?”
伍书不觉得自己的这番推断全是妄论,可能就是准确性还有待查证,所以他面对厉盖坦然点头,又补充说了一句:“经卑职观察许久,白桃这个女子的武功恐怕不低于卑职,而且她多年隐藏不露,这是最可疑的一点。”
厉盖忽然笑了,这笑容显露得并不太久,然后他就敛了笑感叹道:“可白桃明确是陛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