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姐姐(1 / 2)
天气晴朗,视野清晰。
叶白汀清楚的看到,对面二楼是个包厢,可能是装修差异,比他所在茶楼低一??,越过窗户,他能清楚的看到背对而坐的人,绣春刀放在桌上,身着锦衣卫常服,发型习惯和肩膀宽度都很熟悉,一听声音更明白,不是申姜是谁?
在他对面,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正在执壶给?他倒茶。
女人的手,丰柔纤长,指尖润粉,非常漂亮,看上去?……竟也有些眼熟。
申姜推了张银票过去?:“多谢老板娘慷慨,前日?饭菜着实解了北镇抚司燃眉之急,兄弟们大战一场,正愁肚子里没货,老板娘的饭就来了,心意?难能可贵,然我们指挥使?说了,不能占百姓便宜,老板娘这份情我们记着,花费却不能亏了你?的。”
“嗐,这有什么,你?们北镇抚司护佑百姓,我们还不能表示?感?谢了?我这妇道人家,比不了外头汉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一?粮米食材罢了,谈不上亏不亏的!”
老板娘没收,纤白素指把银票推了回?来:“就是不知道你?们指挥使?……喜不喜欢这口味?”
女人的声音清脆悦耳,大的方方,带着爽快,似从岁月流年中穿行而来。
叶白汀怔住,他几乎可以循着这个声音,描绘出女人的外貌。
她应该有一双极明亮的眼睛,杏眸,长眉,笑起来眼睛弯弯,四月阳光一样?灿烂美好;她的腰很细,穿裙子很漂亮,她也很臭美,每次做完新裙子都要在他面前来转一圈,问他好不好看,敢说不好看就上来又?拍又?揉,好好欺负一通;她个子不高,胳膊腿都细细长长,看起来没多大劲,可她把弟弟护在身后,跟人吵架的时候特别?凶;她很大度,也很护短,别?人骂她母老虎,她笑笑就算,但?谁敢骂他弟弟一声,她能转身和别?人拼命……
明明那么爱漂亮,却可以那么不顾形象。
他知道她叫叶白芍,成亲了,有了孩子,在夫家日?子过得很好,说一不二,很幸福,大昭的规矩,出嫁女给?了别?人家,就是别?人的人了,叶家的事和她再无关系,为什么要来……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他的姐姐,何时缺过钱?
他的姐姐,何时需要看别?人脸色,为了走?通关系,小心翼翼的问人一句,不知道指挥使?喜不喜欢菜的口味?
叶白汀眼底涌起水雾,鼻子也酸酸的。
那边申姜:“指挥使?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上峰的事,咱不敢瞎猜,但?我们诏狱里有个娇少爷……特别?喜欢。”
“娇……少爷?”老板娘的声音颤抖了一瞬。
申姜以前不明就里,来这里给?娇少爷买过多少次菜,竟次次错过,现?在知道了,更心疼这对姐弟,就直说了:“说起来和你?一个姓,叫叶白汀,刚进去?那会?儿?,日?子有?不好过,不过他聪明啊,脑子灵透,诏狱里人犯多,每日?负担甚重,我们指挥使?为了减负,专门在皇上面前请了道旨,说无辜被株连进诏狱,本?身没有罪责的人,若立了功,可将功赎罪,功劳积攒多了,有朝一日?也是可以出来的,这位娇少爷呢,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竟然极懂验尸,司里的案子帮了不少,就这回?街上纵火犯的事里,就有他的功劳,现?在有吃有喝,养的白白嫩嫩,可平顺了……咦,你?怎么哭了?”
叶白芍拿帕子拭了泪:“叫您笑话了……对不住,我这是高兴的……小汀打小玩心就重,别?人开蒙向学,他见到夫子就逃课,父亲本?要好好管教,回?回?家法都准备好了,小汀就撒娇,不是给?父亲捶腿倒茶,就是一声声的喊爹爹,喊的人心肝都能软了,父亲就想着,孩子还小,待大些再说,等他长大了,仍然扛不住,说家里不少他一口饭吃,只要本?性不坏,不是个败家子,就随他了……”
“小汀除了不爱念书,其它的五花八门,什么都喜欢,只要有兴趣就会?看看,别?人遛鸟逗蛐蛐他看,别?人画画做手艺他看,有回?觉得人老仵作验尸特别?厉害,特别?崇拜,不管人家怎么拒绝,硬生生跟了人家好几个月,把人老头都弄烦了,差?连夜搬家,还有那一手小狗字,像小奶狗爪子刨出来似的……父亲耕读世家,高中进士,文采斐然,远近闻名,一手字更是风骨尽现?,见过的人无不夸奖,亲儿?子字写成那样?,他竟然也容得……”
叶白芍自己说着都想笑。
申姜心叹,原来娇少爷是这么长大的,怪不得呢。
“实不相瞒……”叶白芍眼角有些红,“您说的娇少爷,是我弟弟,我来京城,就是为了寻他。”
那边长姐哭了,这边叶白汀心里滋味也不好受,完全知道仇疑青带他来是做什么了。
“你?……都知道了?”
“我知你?可能不想被她看见,却一定想见一见她。”
仇疑青或许不理?解叶白汀真正纠结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有一种情绪,叫‘近乡情怯’,有些时候,人们对亲人的情感?表达含蓄到极?,少年还小,纵有些不成熟,也是可以宽待的。
叶白汀:“我……我想缓两日?,再见她。”
要是这具身体的亲人都是不好相处的极品,他倒有的是方法应对,可这么好的姐姐……他有?手足无措。
他没有任何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仇疑青没有追问,也没有逼迫,轻轻以指敲桌,发了个暗号。
申姜收到,便也没再提叶白汀,只和叶白芍道:“……那可真是缘分了,不过今日?不巧,改天有机会?,我予你?这个人情,一定让你?们们见着面!”
“倒也不必如此劳动,”叶白芍不想让别?人为难,只是问申姜,“我知北镇抚司规矩大,不敢求您涉险,就是……我弟弟他,现?在还好么?吃得香么?夜里可睡得着?是不是瘦了?能收东西么?我若给?他做饭,他能吃到么?东西呢?若是不行,能带信进去?么?”
说完又?觉得话说的太快,显凶,赶紧又?笑了下:“对不住,瞧我这性子,就是太急,这些都不着急,申百户是么?我记住您了,以后我这竹枝楼,您随时来,一天三顿的来,带多少人都可以,我给?您免单!”
申姜摆着手:“不至于不至于,要不,我先让娇少爷给?你?写封信?”
叶白芍爽朗笑声中带着微颤:“那感?情好,我今日?可得显一番身手,好生谢谢您!”
脸上的泪早擦干了,叶白芍风风火火的下楼,准备东西去?了。
因她这一退,刚好在窗子里露出了全貌,叶白汀看到,眼圈一红,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他下意?识抬起袖子擦擦脸,怔怔看着袖子上的湿痕,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内心这般柔软脆弱。
少年样?子呆呆的,也不看看袖子质料那么硬,还绣了花纹,硬生生擦在脸上,眼角都蹭红了。
娇气的很,偏偏自己又?不知道。
仇疑青看不下去?,掏出素帕,帮他擦了擦眼睛:“未来还长,相聚总有时。”
“嗯……”
叶白汀接过帕子,看到映照在窗槅的阳光,明亮又?灿烂。
是啊,他和姐姐都有未来,日?子很长,阳光正好,相聚总有时。
……
回?到北镇抚司,叶白汀就等着申姜,申姜不是空手回?来的,还带着叶白芍亲手做的菜:“以前不知道你?们这关系,竹枝楼不是所有菜色都是老板娘亲自掌勺,之前给?你?买的几回?,都是大师傅做的菜,也就前天那顿,有挺多是你?姐姐亲自做的,不知你?有没有吃到,不过吃没吃到都没关系,今天这些都是你?姐姐亲手做的,我都没敢动!”
叶白汀接过食盒,打开,将菜品一样?一样?的摆上桌,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他都很喜欢。
“问清楚了么?”
“差不多,”申姜太懂娇少爷想知道什么,出门一趟全打听清楚了,“你?姐姐应该是八月底九月初到的京城,一来就想走?通诏狱的路子,可咱们北镇抚司……你?也知道,东西没那么容易送进来,她又?不是本?地人,外地来的,那些不长眼的小卒子能不卡着?各处打?了许久,仍然走?不通路子,你?姐觉得这么样?下去?不行,干脆在京城落脚不走?了,开了竹枝楼。可开铺子需要成本?,做的菜再好吃,口碑没出来之前,都是亏本?赚吆喝的,这一来二去?的,手头可不就紧了?”
叶白汀听的心头一跳:“她一个人?丈夫和孩子呢?”
申姜:“她没提,我问了一嘴,她岔了过去?,我就不方便再说,只寻着机会?,问了问后厨那边的伙计,伙计也不敢多说,只说老板娘好像在躲什么人……对自身行踪紧张的很,似乎在保密,不想被别?人知道?”
大约也是因为顾忌着这一?,打通诏狱人脉的时间才一再拉长。他就说老板娘明明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久了,愣是干不成一桩事?
叶白汀眼梢微眯:“她吃了很多苦么?”
“这倒没有,你?姐性子泼辣,手里只是紧了,不是没钱,手艺也好,竹枝楼一开,很快就支棱起来了,”申姜想着查到的信息,“她唯一愁的,就只是你?这个弟弟。”
“有人在盯着她?”
“目前看没什么麻烦,不过我会?帮你?看着的。”
“她进京以来,找过贺一鸣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申姜想起前事,“不过这回?咱们的案子,就我带着狗将军出去?那一回?,看到她和贺一鸣在门口吵架,吵得很凶。”
叶白汀垂眼:“有劳你?,帮我多照看着些……我这个样?子,也没脸见她。”
“没事,你?姐大气着呢,”申姜哪里见过娇少爷求人,差?吓一跳,“那要不,你?先给?你?姐写封信?你?要一下子出去?,估计她也懵。”
叶白汀刚才回?来就想过了,他的字不行,原主的字也不行,练好书法不容易,学个不怎么样?的笔迹……或许没那么难?每个人犯进诏狱,都是要签押的,原主识字,进来时一定签过名。
他便问申姜提了个要求:“我当时进来的签押文书……能看看么?”
他还提前准备了各种答案,用来应付申姜的问题,谁知人早熟悉了他的套路,知道他干什么必有理?由,问的多了,会?被骂蠢,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出门,干干脆脆的把文书给?他翻出来了。
叶白汀:……
他有?惊讶,不是申姜的态度,而是这上面的签字,和他的笔记很像啊!
要不是他确认自己是从现?代过来的,学的是法医,脑子里一堆这里没有的东西,没准真会?以为自己和原身本?就是一个人!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一?破绽都没有?
或许,这也是他能穿过来的契机。玄学的事,叶白汀搞不清楚,也不想再思?考,总之人生路长,随自己心意?,诚恳待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