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1 / 2)
临着沂水河岸,晚风微凉,屏风与灯相照,文阮楠的影,贴着小郡主的影。
她低着眉心,就着桌面,吹灭灯芯光源。
屏风后一片昏暗。
整座主帅营帐,唯余书案一点亮,惊不着这边。
“——我来。”文阮楠一手揽着小郡主,一手拣起木片。
金疮药,就放在布垫旁。
揭开药瓶,因着腾不开手,只得用嘴咬着木片,再倾倒瓶身。
不知怎地,握着瓶身的手却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半干的粉末四散开去。
身侧的小郡主取笑一声,双手温婉交叠,鼓励似的攀上她的胳膊,语气带热,有淡淡的梨花香。
“驸马爷,你害羞了?”
“没有。”
她刚要稳住手腕,没想偏头一瞬,小郡主的手,又覆在她的双眼之上。
“不要看,我身子……不美。”
低诉娟娟软糯,拓跋伊语烈火一样的性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文阮楠无奈:“你这般,我怎么上药。”
“我……我指挥你。”
她举着木片,只听拓跋伊语调度道:“你左移三寸,然后向下走——”
顿时,心里觉得怪异。
向来喜好轻解罗裳作弄她的小郡主,这个时候磨磨蹭蹭,难道又有坏主意,还是故意隐瞒伤情。
文阮楠闻着梨花清香,口气低了再低。
“洲儿你这样,我不放心。你把手放开,我……不看你别的地方。”
“不许说话。”小郡主声音烟波渺渺,又含晚籁春情。
僵持一阵无效,覆在眼睛上方的手,终是撤走。
她闭着眼睛,没有当即睁开,告诉小郡主道:“床下面的木盆里,有一块没用过的长布条,你取出来,应该刚好合适挡住、挡住……”
文阮楠只觉羞涩窒息,蚊声道:“挡住裹好,这一路上,别人也不易发觉你是女子。”
“吱哒”一声,床就在旁边,木盆很容易拖出。
她耳力非常好,闭目如亲见,只听小郡主乖巧取出布条,圈在手腕上,然后绕着某处一圈,再一圈。
动作幅度不小,拓跋伊语喘息稍紧。
文阮楠眉心成川,突然,伸手握住小郡主的手。
眼睛倏地睁开。
呼吸轻浅,她心疼道:“两圈够了,别扯动伤口,待会儿我帮你缠好。”
“你!你不许说话。”对方略显慌乱。
匆匆一眼掠过,布条半松尤挂,夜色朦胧间,她满眼除了布条的白,还有菡萏月瑶,花苞青涩带露,盈盈不堪一掌。
外表城府幽深,实际,一个尚未长开的小丫头。
小郡主抓着布条,如抓着救命稻草,溺水人儿般,求道。
“你看够便宜还不上药,我说过,这身子……不美。”
“一支桃蕾含春露,花开三月动人间。洲儿年纪不大,等稍大些,你的夫婿好福气啊……”
勾唇笑意漾开,她没有抬头,勾着背,边说边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周边。
而伤口最中间,果真和料想一样,化脓腐肉已深,必须赶紧去除。
见她看得仔细,小郡主又要来捂她的眼睛。
文阮楠乖乖束手就擒,随后温柔揭下倔强小手,却又不容置喙般,起身向外面走去。
她翻着药箱,“这样不是办法,你别动,我拿烧刀过来。”
怎么还是被文阮楠发现。
拓跋伊语已知在劫难逃,呼出几口无奈,嘴巴仍不服软:“驸马爷,大侯爷,五哥哥……看我几次救你脱险的份上,千万不要公报私仇,下手留我一命,或者把我当成你的南昱,对着她,只怕你下不去手吧。”
“要是公主,现在肯定哼都不哼一声。”
她笑笑,谨慎将小刀过火,拎着一瓶麻沸散,跨过屏风,与小郡主面对而坐。
拓跋伊语黑着脸,也不理她,真像较劲斗气,剔肉去腐全程,竟一声不吭。
文阮楠忙完,出了一层汗,里衣半湿,眼睛比手还酸。
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小郡主,她擦汗恭维:“洲儿果然女中豪杰。”
拓跋伊语翻身背对,冷着脸。
“自是比不得你的好妻子,好公主,好南昱。”
她笑容凝固在脸上,妻子?公主千里相隔,此刻应在案前读书,怎么在乎自己这个挂名丈夫。
不想了,文阮楠放下袖子,待要回到桌前,把只剩一页的《隆星子兵法》批注完成。
小郡主余光见了,心里一急,出口止住。
“文侯爷,你不是还要帮我穿……这个东西。”
布条凌乱裹挟,拓跋伊语倾身回眸,肌肤净若素镜,无光自明璀璨。
灵眸星转,氤氲溢满央求。
命里逃不掉。
两人之间模糊不清的暧昧,借着夜色的胆,昏暗处,愈发张狂。
她不自觉地靠近小郡主,屏着呼吸,接过布条一端,缠绵情字绕,有匪今夜重。
手上一滞。
“你的背——”
隔得近了,文阮楠才发现拓跋伊语肩胛骨往上,深深浅浅鞭痕一层,只是陈年血痕已退,仅余晾着的肉色疤痕。
现状不忍直视,那么当年……情况不能细想!
她指尖如火,扫过一处凸起,咬耳恨声问:“谁干的,你是齐国郡主,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小郡主飘零一笑,紧绷身子靠进她怀里,言语间,是不衬年龄的悲伤。
“打我的人多了,父王堕马受伤后,就常常有人欺负我,三皇姐,六皇兄,七皇兄,十五皇弟,十六皇妹……他们练习骑射不顺,就掐我的脖子,让我跪下当大马,鞭子一道又一道甩过来——”
声音缥缈无踪,记忆里的隐秘,当再次抽丝呈现时,血淋淋疼痛又起,寒栗爬满背脊。
“好了,洲儿别再想,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