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修)(1 / 2)
她知道,这句话听见的不止她一个。
主座上的那一位微微侧目,往他们俩的角落看过?来。这位叔叔鼻梁上架着圆型镜片,嘴角自带一分官腔十足的笑,亲切地要他介绍。杨谦南满脸浮浪,轻描淡写一句“我?小老婆”,惹得一桌子人?哄堂大笑。
温凛很懂事,也矜持地跟着一起笑,好像很开得起玩笑。
杨谦南往后一仰,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他叔叔顺势问?了两句,听闻她做广告营销,随口便向自己的老朋友提,让照顾照顾后辈,甲方老总视线在她身上溜了一转,笑着道:“好说,好说。”
这顿饭其实吃得很圆满,也没有人?真的让她上去接话筒。
那块屏幕点完一首歌就被喊人?来关闭,没人?真想把饭局变成卡拉OK,气氛点到为止。温凛谦虚听着大人?物们聊这一轮的投资热点和?政府政策,但神思总止不住地飘。
宴席散场,陈师傅已经在车里候着。
杨谦南颇有几分志得意满,拉着她坐进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啦,叫你小老婆你不高兴了?”
车子启动,汇入车水马龙。
温凛说没有。
杨谦南了然于胸似地笑着,好像觉得,她应该明白他的用意。
温凛最讨厌的偏生就是他的这种了然于胸。
他连她生气的理由?都?不清楚,却兀自帮她盖章认定,觉得她是斤斤计较一个称呼的小女人?。她本来觉得这事不大,想粉饰过?去,然而却无法容忍他连她粉饰过?什么都?不清楚。
从前她对?他毫无期望。可是相处这么久,她渐渐地,奢求他至少该了解她几分。
温凛忍耐了好一阵,终于在车子被红灯截停的瞬间,不经大脑地出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我?上去唱歌?”
杨谦南早把这茬抛之?脑后,被问?得愣了一下,慢慢勾起唇:“唱歌不好?我?生日那会儿?让你唱,你就不大高兴。后来还?不是跟着应朝禹唱挺开心?”他醉醺醺挑起她的下巴,逗弄,“没他你就不唱了?”
温凛早就发觉,杨谦南的领地意识很强。她好像是他的一只爱宠,别人?摸一摸拍个合影,都?得经他的同意。
“这跟他没关系。”她心里莫名腾起一丝烦躁,转头跟他较起了真,“你没看到刚唱歌那女的是谁吗?说她是歌女也不过?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
杨谦南被她问?得怔忪,被酒精麻痹的瞳孔里一片茫然,笑得如同被辜负:“我?辛辛苦苦塞个歌女进我?叔叔的饭局?”
话赶话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吵起来了。
前所未有。
一向开车稳健的陈师傅撞上个路坑,轮胎滚过?去陷落,车上的人?不约而同都?晃了几晃。陈师傅怕担责任似的,悄悄向后望了一望。
两人?剑拔弩张。
杨谦南很少体会被人?误解的憋屈,靠在头枕上,止不住心伤:“小白眼?狼。”他酒劲上头,越想头越痛,越想越荒谬,失笑道,“就算上去唱个歌,碍着你了?现在唱两句相思风雨,就能在你客户面前表现。换别的时候,你喝出胰腺炎,瞧瞧人?家搭不搭理你。”
“不搭理就不搭理……”
“你公司靠什么发工资?靠它老板朋友多?”
温凛猜到他又?要提绪康白,心中有忿:“你不要什么都?往这上面扯。我?承认我?是不擅长应酬,这方面我?也反省过?。可我?也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就这么偏安一隅,拿不到的东西我?也不去伸手,这样有问?题吗?”
“你今年到底几岁?当开公司跟念书似的,考不到一百分就拿个九十九,是这样?”
温凛气头上也挑不出错,反问?:“不是这样?”
杨谦南幽幽瞥来一眼?,嗤笑,“就你这清高劲儿?,在家待着不挺好么,出去学人?创什么业。真当自己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了?你回去问?问?看绪康白,换一个你们学校的学生去找他投项目,他看不看人?家的标书。”
那一眼?寒气森森,让她从脚底凉到心尖。
他的心里有一本账。他给了她多少好处,一笔一划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乖乖当只宠物就够了,哪有脸在他面前谈什么清高。这一套他不仅不吃,吃了还?倒胃口。
车里太闷了,她方才喝了点酒,晃得胃里难受。
温凛深吸了口气,对?陈师傅说:“停车。”
杨谦南躺着也烦,见她喊停,冷笑道:“温凛,你真够不识好歹。”
路灯黄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温凛盯着马路边涂着禁止停车字样的黄线,一时意气,咬牙扳开门?锁。
她刚刚踏下地,杨谦南就干净利落地关上了车门?,砰地一下,吩咐陈师傅开走。
他余光里扫到她半个背影,听见声音也不回头,就那么呆呆地在马路牙子上杵着,跟个木头似的。杨谦南嗓子眼?里像吞了两把粗盐,又?干又?涩,还?有两口咸腥味儿?。
——怎么就看上这玩意儿??
路灯下,温凛心潮起伏,像离水太久的鱼,不知该用哪个器官呼吸。她扶着路灯缓解了一阵胃部的翻江倒海,才重获氧气一般,平静地抬头。
温凛捏着手包,独自走了一个路口,拦了辆的士回去。
到了校门?口才发现,她的手拿包里没有现金。
这个发现几乎是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她不得不承认,杨谦南确实有资格对?她不闻不问?。曾经她觉得他们算是各取所需。可是现如今,拉开手包的拉链往里瞧,空空荡荡,黑色的内衬像一个黑洞,吞噬她全部的虚伪。
他们俩之?间,究竟谁占谁的便宜更多,其实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温凛忽然觉得,无比地疲倦。
她无奈拨出个电话,打给顾璃求助,然而一直没人?接。她好似听见什么近在耳旁的声音,降下车窗向外一瞧,一只手机横摔在路中央,屏幕裂了几条缝,但居然还?能运作,正叮叮当当地响。
那是顾璃的手机。
人?声也随着降下的玻璃,一起漫进来。
有人?劝架,有人?争吵,有人?粗鲁地骂,有人?绝望地哭。
温凛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校门?口围着一小圈人?,中间正是顾璃和?程诚。顾璃的师兄扶着她的胳膊安慰她,可她全然不领情,只顾扑上去跟程诚解释。
出租车司机都?看上了热闹,稀奇地笑:“哟,R大也有学生玩这一出。”
哪一出呢?
男游九郡,女嫁三夫。
恰便似一枝红杏出墙头,不能够折入手,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顾璃成天背着程诚出去约会,终于东窗事发。
温凛推开车门?说道:“朋友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您稍等一下。”
司机师傅在后头招呼说不急着看,付了车钱再去。她头也没回,只说请您等等。
她拨开人?群到顾璃身边,程诚正骂到兴头上,说你就是嫌我?人?穷呗,瞧不上就瞧不上,咱们光明正大地说不就得了,背地里偷着玩儿?什么勾三搭四的戏码?
温凛越听越觉得不堪入耳,皱眉回头说了声:“分个手而已,一定要这样吗?”
程诚也不知她是何?时冒出来的,但他认得她,在杨谦南身边见过?她几次。这好像给了他宣泄的出口,讥笑连连:“都?一路货色。”
他甩完这句话,便驾车而去。
人?群纷纷散开。都?是本校同学,手里拎着炒河粉麻辣烫,三三两两好奇地回眸。
温凛从顾璃的师兄手里接过?她的胳膊,面无表情道:“璃璃,起来,我?们回去。”
顾璃猛朝她摇头,哭着把人?推开:“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温凛无奈地看着她,帮她把碎了屏的手机捡回来,擦擦上面的尘土,艰难开口:“你……借我?点钱。”
司机早等得不耐烦了,接过?顾璃给他的车费,怪异地看了她俩一眼?,避瘟神似地开走。
顾璃好像觉得自己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被出租车尾气扑了满脸,居然噗嗤一声,灰头土脸地破涕为笑。
温凛哭笑不得地拧眉,说:“你可真够可以?的。这剧情,能上你们那的老娘舅了吧。”
“什么老娘舅!”顾璃甩开她的手,“你跟杨谦南在一起之?后嘴越来越刁了,都?是跟他学的!”
“以?后不会了。”温凛淡淡说,“我?们闹崩了。”
顾璃眼?眶里含着一包泪,血丝纵横地瞪大,怪吓人?。
“……今天是国际分手日吗?”
刚才当街吵架的脸丢大了,顾璃一路上都?强装不在意,说说笑笑的,好像这样能挽回一点面子。温凛也就陪着她演,她说什么她都?嗯一声,说是啊,对?呀。
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回到宿舍,两人?各自去洗漱,谁也不愿意说话。
躺在床上,累得好像会昏死过?去。
温凛半梦半醒,一直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深夜里清醒过?来,听见顾璃的床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谁也没有入睡。
所以?说,演给谁看呢。
夜半三分,自己心里最清楚,爱着什么人?。
温凛从前一直不明白,顾璃明明那么喜欢程诚,为什么总是狠不下心拒绝旁人?的追求。
因为那些?人?都?太好了,太优秀,太合适她那个阶层出身的,学历品貌拿得出手的女孩子。她或许觉得自己喜欢程诚,是喜欢亏了。而且他也未必会待她永远这么好,所以?她暗自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心想我?就这么备着,我?又?不真跨上去。
用顾璃自己后来的话说——“我?就是那种二十出头,什么也不会,成天觉得自己应该学聪明点儿?的小姑娘。”
可是剖开心肺翻出血肉,她还?是最爱他。
温凛听着这啜泣声入睡,如睡在滴滴答答的檐边。她在心里暗自地想,这世上果真有一种爱情,是你一边看不起一个人?,一边深爱着他的。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第一次怀疑,也许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
这世上最长远的爱,或许只是迷恋。
进入二十一世纪,城市的四季已经不那么分明。
北京的秋天很短,好像一下就转凉。
温凛回忆他们的这场架,竟然想不起对?错,满脑子都?是他毫不犹豫关上车门?的那声砰响。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剥皮抽筋,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她承认他所有的羞辱,承认自己从来不纯粹。以?前他半遮半掩,她还?能心照不宣地陪他玩恩爱游戏,如今他将这些?都?明晃晃祭在了台面上,从此?之?后,她还?能坦然地管这段关系叫作恋爱吗?
她整整思忖了半个月。学校提前供暖,进入十一月,宿管中心就发布通知,说要挨间宿舍试暖气。温凛就在这忙碌的秋末做成了件大事,拿下了品牌竞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