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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一对老夫妻站在分局门口,想进不敢进。大厅人来人往,办事的络绎不绝,办公的忙得没空喝一口水,褴褛的他们,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穿着工作服正好从旁边经过,就被他们拉住了。
老两口五十多的年纪,这是第二次走出深山。第一次是半年前送儿子来上大学。
他们的儿子那年刚十九岁,高考成绩是全县理科状元,那可是他们一辈子,甚至全村人一辈子的骄傲,走镇上都会被人说“瞧,那就是县状元的爹妈”。
鸡汤文里,农家学子走出大山,就读著名211大学,四年以后找到一份有社会地位拿着高薪的工作,整个刘家的命运都会被改写。
然而,刘宝能在就读一个学期后,失踪了。
而且,具体失踪日期不详,可能是当天,可能是一周前,也可能是四十多天前。
他本来就不怎么给家里打电话,只有生活费快没的时候才会打个两分钟的长途,催父母快给他卡上存钱。室友一个在外面跟女友同住,有一个是本地的经常回家,另外一个沉迷网络游戏日夜不分。
班里辅导员管得不严,授课教师也很少点名。
所以,谁也没发现刘宝能不见了。
当发现儿子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打电话给他们要生活费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两口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儿子失踪的人。
多么讽刺。
辅导员听说学生不见了,逐级上报,可悲的是,查了半天,班上同学谁也说不出他具体是哪一天不见的。因为这个来自山区的“状元”样貌平平,往日里话不多,从不参加任何社团,上课表现也不出挑,甚至逃课不少,存在感极低。
然后查宿舍楼门监控,却发现那里的监控已经坏了两个月。学校各个门却无从查起,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学生和车辆,没有个具体日期,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况且分局工作量本就大,每天有那么多人命关天的案子等着破,忙着忙着自然就把这事落下了。
只有在刚开始那半年,有听说别的队捣毁传销窝子时,白骄阳会去问问,里头有没有个叫刘宝能的大学生。去年隔壁市破获一起黑砖窑强迫劳动的案子时,他也打电话去问过,解救出来的人里没有他。
今年来,工作量越来越大,再没有时间来挂心一个大学生。
想起这茬,白骄阳要说不愧疚是假的。
所以,打通电话的时候,他心里愈发不好受。
刘家父母倒是惊喜交加,喜极而泣,听说有可能找到儿子了,当天晚上就买了飞机票过来。
“是,这就是我儿宝能,没错,现在脸上都长肉了,头发也长了。”老太太摩挲着照片上的脸,泪水涟涟,“没想到我在死前还能见他一面,警察同志你们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呐!”
“我们不会认错,警察同志你看他嘴旁的疤,就是我儿。”
“我就说宝能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几年一定是去外头挣大钱好孝顺我们……不过我也不要他孝顺,好好的回来就成。”
“就是,村里那些黑心肝的居然说他杀人坐牢了,我呸!造谣全报应他儿子身上!”
白骄阳和老刘对视一眼,不忍心告诉他们,这个“全村人的骄傲”可能涉嫌多起重罪。
两口子虽然没文化,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看他们脸色,急道:“警察同志,我儿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没出事,你们放心。”多余的安慰他们说不出口,万一现在给他们希望,到时候证明他真的背负重罪,岂不是更加打击他们?听说老太太半年前查出胃癌,没钱化疗和手术,就少让她痛苦点吧。
确定他就是真正的刘宝能,白骄阳他们向全市发出通告,等着抓获审讯就行。
***
赖辰刚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阳光直刺刺的照脸上,夏日凉风吹来,骨头都酥了。
“这他妈自由就是好啊!”
洪律师拦在前面,“走后门走后门,前头有记者,快,那个傻站着干嘛,把衣服拿来挡一下,还有你,把伞撑开,让他们把车开后门,侧门也去一辆……”
“我他妈又不是明星,搞这些费劲。”他没偷没抢没杀人,就是要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走出来。
洪律师:“……”小祖宗,你在里头这两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们家股票都跌了两成,一下子蒸发了好几个亿,你不心疼我他妈个外人都疼!
好在派出所已经提前情场,门口几乎没有记者了,只在一辆骚包的法拉利旁,靠站着一个年轻人,“铁窗泪好听不?”
“卧槽!你禽兽啊,老子才出来就被你含沙射影,待会儿得去‘夜色’松快松快,你请客,老夫今晚要聊发少年狂!”
秦寿嗤笑一声,“女人痨还没害够?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在女人身上吃过这么多次亏……”
“得得得,老子怕了还不行嘛。这次真多亏了你,不然这他妈真栽了,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一想到自己还跟那女人有过鱼.水.之欢,后背就瘆得慌。
秦寿懒得回答,坐上车了见他还靠车门上,“不走?”
“走走走!”
“轰——”一声,车子绝尘而去,洪律师暗暗摇头,希望这次的事能让他长点教训。虽然事情闹得挺大,又被赖家竞争对手故意放料,但还好他只是首次吸.毒,没有成瘾,情节较轻,交了两千块罚款就释放了。
他跟赖老爷子认识几年了,知道他的心病。如果赖辰能像秦寿一样有成算,赖家未来至少四十年不用担心家道中落。
转瞬,想到秦家那一锅粥,他又庆幸,还好赖辰是生在赖家,不然这样的草包早死几次都不知道了。
***
整个云城市的警察要找一个活人,难度不算太大。
星期二晚上,白骄阳五点半准时到家吃饭,这可是几年来难得的画面。
“忙完了?”
“嗯,终于可以歇口气了。”他在闺女头顶摸摸,鄢菲菲这几天又回娘家了,他在市局,赶不上接送孩子,只能麻烦父母跨越一整座城市接。
“那市局调你们去,就没说案子破了吃顿庆功宴?”毕竟分局的人也算是帮忙。
他头也不抬,“叫了,我懒得去。”
老两口对视一眼,黄海涛放下碗筷,“骄阳哪,不是我们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这么点人情世故怎么还不懂?庆功宴大家都去,唯独缺了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面子比领导还大,这不是树敌嘛?”
“又不是说案情,一个个喝大了高谈阔论,尽说些有的没的。”只要是男人,警察也不能免俗,大多数时候都是聊房子车子女人。
“就算没共同话题,你光在旁听听,人问到你说几句会死啊?你这样,别人只会说你不合群,以后有上升的机会首先就得把不合群不会来事儿的排除掉……”
白骄阳两耳不闻老父亲说教,偶尔给妹子和闺女夹点菜。
黄海涛气得竖眉毛,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拿这榆木疙瘩没办法。
“算了,让孩子好好吃饭吧。”白元珍比较看得开,不当领导也好,省得担责任。
谁也没注意朵朵忽然抬头道:“妈妈说爸爸是孬种。”
五岁的她还不知道“孬种”为何意,因为那是北方话,只知道这样的情形家里常有,无意间的鹦鹉学舌却吓了白家人一跳。
白元珍“啪”一声把筷子扔桌上,“白骄阳,她真这么骂你?”
见儿子低着头,她气得胸口起伏,“好啊,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被女人指着脑门骂的?”
“孩子说的话妈也当真。”
“我呸!就是孩子才不会说谎呢!鄢菲菲她……算了,朵朵吃完没?吃完让姑姑带你出去玩。”把两个孩子使出去,揪着儿子一顿臭骂。
她平时挺好说话一老太太,此时被儿媳妇气得不轻,把积攒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怨气全发.泄出来。“你说说她凭啥这么说你?没房子是你的错吗?当时那二十多万要不是给她买车,怎么也能够个首付,她还有脸怪你?”
车是老两口心甘情愿给买的,黄海涛只能叹气。一失足成千古恨,七年前谁能想到房价涨这么快,一眨眼就让他们望尘莫及。
“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她那矮冬瓜黑白无常还长了颗长舌妇的痣,要不是我儿子眼瞎,谁会看上她?当时我就说这女人要不成要不成,瞧瞧现在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
“眼瞎”的白骄阳低着头,他不能多嘴,反正自己妈的脾气他清楚,骂过两句就过了,从不记仇。
黄海涛当年也反对过,跟老婆的不一样,他却是因为鄢家父母不大讲理,他自诩也是个知识分子,跟那些撒泼耍赖满嘴脏话却又自诩高人一等的“城市农民”,还真不是一路人。
“说起买房的事儿,我还要问问她呢,这么多年工资都花哪儿去了?油钱保险你出,房租家庭开支你出,出去吃饭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节日还得送这送那……合着她结这婚一分钱不用出?”她歇口气,继续算账。
“你承担所有开销几年下来也能省十几万,她一分不拿出来就没攒下钱?我不信!肯定暗地里补贴娘家呢!”鄢菲菲当年初中毕业没上高中,自费念了三年卫校,毕业后在市里私人医院当护士。
后来认识了白骄阳,被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弄得没法子,黄海涛腆着老脸到处求人,给她在区妇幼保健院安了份工作。虽然是合同工,但收入也不算太低。
全心全意为她奔波的是婆家人,结果人回头还是娘家好,有钱不想着把小日子过起来,一心补贴娘家……想到那对亲家,哎哟不得了,那气可真轰轰轰往头上冲。
赶紧扶着老头子,“搀我一把,头晕。”
她的脸色不像夸张,白骄阳也急了,“妈先坐下,我给你量个血压,高的话咱们就去医院啊。”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白元珍更来气了。“医院医院,咱们哪还有钱上医院,还不够掏给你的?”
白骄阳愧疚不已,当时说看好的二手房,鄢菲菲嫌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远,黄了。五十万购房款还在他账户上躺着呢。
“妈先别说胡话,有病一定要看大夫,咱们不差那几块。”一面给她绑袖带,一面给她顺气。
老太太见他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又一连熬了通宵,终究还是更心疼儿子,闭嘴不说话了。好在她算半个中医,平素很会饮食调护和保养,血压不算太高。
三口人心平气和坐沙发上,黄海涛劝道:“这样吧,日子还是得过,毕竟朵朵也这么大了,你回去好好跟她聊聊,做夫妻不能这么做。”男人也是有自尊的,总“孬种”“孬种”的骂,不是让人寒心吗?
骄阳点头,他自身也有问题。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不知道主动,也不会主动,在警校只有被女生追的份。但大学生都含蓄多了,谁知一毕业遇到工作四年的鄢菲菲,一顿操作猛如虎,没两下他就没招架之力。
喝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也恨自己,但更觉着愧对人女孩子,那就交往吧。
谁知也是运气好,仅有的一晚在两个月后变成了试纸上的两条杠和B超单,顾不上父母反对,稀里糊涂就结婚了。然后稀里糊涂当了爸爸,稀里糊涂应付一地鸡毛。
过日子就是这样,过着过着,一天天也就没了,只要闺女健健康康长大,他也不求别的了。
本心上,他是从没考虑过跟妻子分开的,即使吵架吵到最凶险那一分钟,她开口闭口以“离婚”为要挟时,他也没真想过。
待姑侄俩肚子里的食都消化大半了,家里已风平浪静,只是一桌的碗筷没人收。
小朵朵比较敏感,见大人们都不开心,也不敢说闹着动画片,只乖乖进姑姑屋里玩。
白家没有她的玩具,娇娇怕她无聊,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点动画片看,自个儿洗碗去了。
可她低估了孩子的好奇心。再乖巧的孩子,都有好奇心。
***
话说秦寿接了“风光出狱”的赖辰,早有一帮狐朋狗友设好接风宴,席上自然少不了女人。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来的都是艺术学院的女生,一个个身材好颜值高能唱能跳,闹着非要他说说超模有什么好的。
“辰哥哥就说说呗,也给咱们长长眼嘛。”一个瓜子脸清秀小女生嗲嗲的抱着他手臂摇晃。
“去去去,别提她,晦气。”可能是真被吓到了,他嫌弃的把胳膊抽.出来,恨不得离她三米远。
“赖辰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看看把人小姑娘吓成什么样……妹妹,哥教你个招儿,喏,赖辰旁边最帅那个看见没?他都盯你看三分钟了。”
公子哥儿们在一起,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乱怎么玩。艺术学院的女学生们又放得开,没半小时,酒桌上就发出各种声音。唯独赖辰和秦寿还是柳下惠,一个吓怕了,一个是真觉着没意思。
“阿寿,这次多亏了你。多的话我也不说,以后凡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赖辰敬他一杯,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这几天在里面没休息好,他的眼里红血丝不少。
“对了,你帮我办了这么多事,他们没把你怎么着吧?”
秦寿冷哼一声,“能怎么着?”
他这两天又是花钱又是找侦探找警察,动用了不少关系,怎么可能逃得过组织部秦老大的耳目。但大家都以为自从那一拳后他跟家里闹脾气,故意闹小孩子脾气想要做出番事业来,谁也没说他。
毕竟,现在中央下了文件,稀有金属开采愈发严格,秦家想要保住摇钱树,还得靠他们裴家以前的关系。不给他们添点堵他咽不下这口气。
耳酣酒热之际,“嘟嘟——”的视频请求声响起。
“喂,谁的电话,烦不烦啊!
“是不是查岗的来了……”
“禽兽我怎么听着像你那边传来的?”
大家一窝蜂涌过去,实在是他平时基本不打视频电话,忽然来这么一次,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谁给他打的。
待看见屏幕上跳动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备注名是“苹果女孩”时,所有人:“……”
这他妈什么鬼!
“喂,你可真够禽兽的,连小学生也不放过,担心人作业写不完家长找你扯皮。”
“哈哈哈……”
谁也没发现,秦寿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她居然主动给他发视频了?!不知道她的声音怎么样,应该会很好听吧?以前她老说自己唱歌五音不全。至于外貌,他还真没想过,初中的她也曾苦恼过,为什么别的女生都有人追,就她没有……但即使只是中人之姿,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她呀。
独一无二的全世界最好的她。
“还犹豫干嘛,快接啊!小学生要找你问作业呢!”
于是,不知是谁伸手点了一下,帮他接了。
众人“嘘”一声,屏气凝神,那边信号可能不大好,半晌出不来画面,也没声音。
“小妹妹,作业写完没?”
那头的白朵朵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到一桌五颜六色的玻璃瓶,还有一群好看的大哥哥大姐姐,遂把手机抬起来,在屋里各个角度自拍一圈。
算了,没什么好玩的。
置顶第一条消息和联系人爸爸手机上也有,每次点那个就能给妈妈发视频,虽然妈妈并不是每次都接,但这在她心目中就是“开心”的象征。
谁知姑姑的手机跟爸爸的不一样。
她赶紧吐吐舌头,悄悄关了。
但还是慢了一步,那头的人已经看见一间各个角度都是粉红色装饰的房间,粉红色印着大象的被褥枕头,粉红色印着仙人掌的窗帘,粉红色掉了漆的书桌凳子,连他妈毛拖鞋都是粉红色的……这他妈要不是小学精,就是个粉红色深度中毒者啊!
大家又纷纷打趣秦寿口味清奇,“我有两种猜测,要么是个小学精,要么是个装嫩的老阿姨。”“哦豁,那禽兽岂不是要被骗财骗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