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权相(1 / 2)
寂静。
罩着深黑重锦的马车停在两支对峙的骑兵中间。重锦上的金丝刺绣是狄戎武士从未见过的精巧工艺。
京都的人对这辆马车并不陌生。
它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在吕景辰出人意料地登上帝位的时候。当时,就是这样一辆马车行驶在沉沉的夜色里,逐一停在京城权贵的宅邸之前。
从马车上走下的是早已被人遗忘的苏家次子。
谁也不知道当初苏瑾安登门拜访的时候,到底给京城的权贵带去了什么样的消息。只知道,他走后,有些声名显赫的家族在很短的时间内退出了北辰的舞台,有些素来傲慢的望族在新皇面前低下了他们的头颅。
苏瑾安。
这个名字伴随着那段时间的黑暗血腥,惊心动魄的权谋斗争,走进了人们的视野。黑色重锦金丝刺绣从那时起,就成为笼罩在京师百氏心头的阴云。
草原上来的狄戎武士并不知道这段往事。
即使如此,在看到那辆森然华美的马车时,这些刀口舔血的武士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尽管他们心有怒气,潜意识里却为一种冰冷强大的气势所震慑,不敢贸然向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名年轻男子上前恭敬地掀起车帘。
明唐苏相不是有和善之名的人,他和他的马车一样,出现的地方,世界就像被压抑的沉暗笼罩。然而,苏瑾安本人却是这昏暗里最华美的色调。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极为年轻的人。
他披着黑色的大氅,金线在袍上开出绮丽华贵的韶华之花。青年的身形十分消瘦,肤色极其苍白,面容俊美中带着丝丝秉戾。
草原上的武士对中原人的印象停留在一个“怯弱”“无用”,少数几人像他们痛恨的狼骑将士一样勉强带着点儿杀气。但是今天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却完全不属于他们这两种印象。
青年没有佩戴任何刀剑,身形更是格外消瘦。
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人能将他与“怯弱”“无用”这些词联系起来。
“一位镇远大将军,一位赤汗部王子。”
狩时一的目光从顾源泽和阿赫奴手中的刀枪上划过,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透喜怒的高寒冷漠。
“皆是人中豪杰啊,两位。”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夸赞。
只是并不会让人觉得欣喜,因为语气里的寒意更像讥讽。
“似游手好闲之徒街头打闹,两位当真不凡。”狩时一冷笑一声,忽然一击掌,“来人,设案。”
两名侍从很快就从一边的驿站里搬了一把红木椅,一张矮案出来。狩时一也不去看两边的人,自顾自徐徐坐下,带着白玉扳指的手搭于扶手上。晋西衍沉默地站在他的背后,垂着首,气息内敛像影子一样。
“既然将军与王子皆有此等雅兴,那在下也不妨见识一下狼骑与赤汗部的威风。”于两对人马正中间端坐的青年唇角微微一扯,“两位,请!”
风从这驿站前的北大道上呼呼地穿过,被狼骑和武士的刀剑扯出破碎悠长的音,带着点战场的血腥。
狼骑与狄戎武士都是天下闻名的凶杀之军,就算只有区区十数骑,冲杀起来的时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插手的。但如今,一把酒楼的红木椅,一张矮案当街而设,硬生生将双方的气势全部接了下来。
即使是以狼骑和狄戎武士的骁勇,此时未免都有些不知所措。
两方的骑兵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再贸然动手。
阿赫奴眯着狼一样狭长的眼睛,猜出了这位漠然端坐的青年到底是谁。
北辰赫赫有名的权相,苏谨安。
进京之前,阿赫奴也曾听闻苏相的威名。只是那时候,他觉得区区一名文人,就算身居高位也没有什么值得戒备的。但是如今一见,他终于明白了“权相”之名……到底不是虚传的。
——并不是所有文臣,敢于面对狼骑与草原勇士的刀锋,凛然端坐。
跟随顾源泽同来的其他中原官员早在刚才便皆已经几近瘫痪。
这是一个恐怕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恐怖敌人,就算是在辽阔的北方草原上,拥有这种胆魄的武士,也不过寥寥数人。
阿赫奴不动声色得看向对面的顾源泽,想看看他的反应。
“苏大人说得是。”
谁知道,刚刚提着裂魂枪,一副皇帝老儿来此也不在乎的顾源泽居然翻身下马,耸肩一笑,半收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