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2 / 2)
这句话一说完,殿内的几人,肉眼可见的俱是一顿。薛雯打镜子里看到了,不由一哂,眯着眼睛讥讽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也信了那沈董氏的疯话,觉得沈三的冤魂会回来找我索命不成?”
公主发了火,一瞬间扑嗵嗵跪下去了五六个,齐声请罪。
瑞银急切地忙道:“公主,婢子们不······”
话说一半,薛雯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脸上的笑意仍余残影儿,分辩的,讨饶的,忙都住了嘴。
三只金镯子又是一声叮当,公主未曾怪罪,颇为平静地缓声道:“起吧,不必如此。”
刚刚还有余力回护别人的瑞银这回也给吓老实了,三缄其口地服侍毕,退到了一边。
她是老实了,那一位却喝完了水理了理衣衫发髻,又“出山”了。
薛雯见状不由心内叹气——自打月前沈尧战死边关,沈家又以“但求百年后不至三郎伶仃”为理由而娶了个寒门女给沈尧守寡,这丫头就上蹿下跳地想替她寻摸个新驸马,整天钻来钻去,打听了个囫囵就来缠她。
她虽是堂堂明安公主高高在上,与这瑞金瑞银两个却是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情分,便不好凡事都只一味拿主子派头打压,倒还真有些怕了这丫头······
见她上前来跃跃欲试就要开口,不由轻咳一声,起身逃避道:“瑞金姑娘少坐,我去一趟净房,这可以吧?”
谁能说不可以?瑞金快憋出一口血来了,却也只能又退回了原处。
薛雯一个人溜到了净房,可怜兮兮地坐在小马扎上长出了一口气。
独坐片刻,一时···倒又回想起了刚刚做的梦来。
她确也不曾扯谎,的确是梦到了小时候的光景,的确也算得上是个美梦。
——沈尧的死讯传进京后,她便添了这么个毛病,总会梦起从前,时而是母后仙去后,她向沈尧倾诉衷肠却反惹来一场不欢而散反目成仇;时而是围场上沈尧一箭射来擦着她鬓边过,只因她为难了沈尧的孤女小表妹······
时而,是她言语刻薄如刀不肯罢休,激得沈尧自请离京从军三年不归;时而,便是几日前死讯传来,沈尧的祖母董氏望着她时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目光与声声犯上的诅咒。
这些梦每每搅得她难以安枕,整夜辗转。
唯有今日,她却是难得的梦到了七岁时,沈尧第一次随母进宫谒见时的情景。
犹记坤宁宫中,薛雯与之初见。
日后人人皆称赞一声“沈郎独美”的沈三公子那会儿还不过是个毛孩子,一笑,露出单边儿一个酒窝,透着一股傻气儿。
薛雯扬着下巴十分倨傲,斜眼儿一瞥,根本不待理他,沈尧却不知看人眼色,从怀里掏出一物什来傻呵呵笑道:“妹妹你瞧,小白兔。”
这对于居于宫中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来说倒的确是个稀罕,薛雯心里痒痒,却到底还是被恼这小郎不知尊卑的情绪占了上风,气鼓鼓道:“谁是你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的如此不知礼仪?”
一连三个问句,吓到了人家小沈公子,懵懵然眨了眨大眼睛,失落地收回了手,搂着小白兔在怀里撸了撸毛,讪讪道:“我母亲,与公主的母后是堂姐妹···我斗胆称呼,妹妹别见怪。”
说完被自己的口误给吓了一跳,小手呼到自己脸上捂住了嘴巴,力度之大,薛雯简直要疑心他能把自己扇红喽。
小白兔显然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挣扎着跳到了地上,打了个滚儿就要跑,薛雯一下蹦了起来,急得跺脚道:“快!快!阿兄快!它要跑走了!”
沈尧到底是没能改掉不知尊称的毛病,薛雯自持身份,便总是不高兴,只是两个人一边儿高长起来,不高兴不高兴着,也就习惯了,却忽然某一天起,再不用薛雯指着鼻子纠正,沈尧毕恭毕敬地称起公主来了。
想到此节,薛雯不由一叹······
往事不可追,倒是门外的瑞金大人迫在眉睫不好应付。
薛雯正枯坐呢,门外催命似的又问起来,正下意识地就想搪塞,却一下子听出不对来——外头的不是瑞金!听声儿乃是瑞银。
瑞银妥帖,从不跟着那一个胡闹,薛雯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连忙站起身来,绕出去肃着脸询问“何事?”
金银二人并肩跪下,瑞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禀道:“回公主,快马急报。沈将军假死之策惑敌轻疏,西南···大捷。”
说完了这一句,半晌不闻丁点儿声响,瑞金忍不住大着胆子偷偷打量,只见明安公主巴掌大的脸恰好笼在阴影中,神色莫辨,却令瑞金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慌忙重新低下了头。
又片刻,公主的声音如一根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了二人的头顶上——
“那就,别让他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