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指染血沙(2 / 2)
苏珏别过身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依法行事而已,在墨国做完买卖后便速速离去,若触犯了我墨法令,我照样处罚。”“草民谨记相国教诲。”吕不韦对着苏珏行大礼道。
苏珏不再看他,转身离开渭风客栈。
中大夫令独子黎玉被腰斩于市,聚众看热闹的墨人被发配北疆修筑长城,十二月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原本氛围活络一些的墨国又变得沉闷压抑起来,寒天雪地,北风怒号着撕碎雪花片,纷纷扬扬洒落,将墨国雕饰成一片冰清玉洁的国度。
黎漠已经收到十多份要求杀掉相国昭文的密函了,自己的亲弟弟黎奚不堪忍受丧子之痛长病不起,他强撑病体给黎漠血书一封:“主公不杀昭文,吾死不瞑目。”
蜡烛的光明灭摇曳地照在黎漠的脸庞,他那如鹰目一般的眼眸仿佛沉着块黑玉,凝重肃杀,黎漠一声不响地将那些密函丢进火盆中,帛纸卷曲着化为灰烬,他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低声道:“只要吾还活在这世上定会护你周全,我的相国啊,你为何不能明白吾对你的心?你的心里装着怎样一位人呢?”
相国府内,剧烈的咳嗽声从卧室中传了出来,曲云扶着苏珏,一脸担忧地轻拍他的背,苏珏直起身子靠在曲云身上闭眸缓了缓,轻声道:“水。”
曲云不敢迟疑,慌忙将苏珏扶到床边坐下来,端过茶碗递至苏珏苍白的唇边柔声唤道:“公子。”
苏珏缓缓睁开眼眸,就着曲云端的茶碗喝了三两口,如水的目光看着曲云,俄而温软一笑,轻声道:“怎地一眨眼,云儿就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他整个人都缩在白狐裘衣里,苍白的脸颊没有半点血丝,苏珏微微偏了偏头,他笑的眉眼弯弯,曲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公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啊,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在颍城安稳生活的“活菩萨”。
只是,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呢?为何心会揪着疼呢?哪里变了呢?是了,从公子遇到楚云祁之后,这一切都变了,被师爷逐出师门,孤身一人入墨腹背受敌,没有人不想将公子千刀万剐,这一切都是因为楚云祁。
曲云怨恨那位在王位上呼风唤雨的人,那位公子用尽全身气力去爱的人。
如果相爱的两人如此痛苦,何苦让他们相遇呢?
曲云不明白。
“云儿,将我的琴拿过来。”苏珏喘了口气道。
“好。”曲云点了点头,从书案上拿过琴,轻轻放在苏珏双腿上。
苏珏温软了目光,将琴抱在怀中修长的手轻抚着光洁的琴面,他轻轻将头靠在琴上,唇边的笑绽放开来,缓缓闭上眼眸小憩。
月色如水,窗外一树寒梅静寂开放。
翌日朝后,黎漠留下苏珏商议国事。
苏珏披着白狐裘衣,鼻尖微微泛红,眉眼间氤氲着温润,跟在黎漠身后。
身着玄色王服的黎漠回头看向他,柔声道:“相国怎地离本公如此远呢?”
“主公乃一国之君,昭文乃一国臣子,君臣有别,这样的距离刚好。”苏珏拱手行礼道。
“可是本公从未将你看做是墨国的臣民啊。”黎漠微笑着,但是那笑意并没有上升至鹰眼一般犀利的眼眸中。
苏珏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他莞尔一笑,拱手道:“谢主公如此信任,昭文定会为辅佐主公将墨国建成中原强国。”
黎漠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句认真道:“比起将墨国建为中原强国,本公更希望相国能一直留在本公身边。”
苏珏垂眸,一言不发。
黎漠朗笑几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他不经意地问道:“相国的《强墨十册》中有一条说到我墨地广人稀需要大量的农耕人口,建议本公招徕楚人,本公想了想,觉得从楚国的地盘招徕百姓还是得知会楚王一声,相国觉得如何?”
“嗯。这也是臣想要和主公商议的事情。”苏珏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本公这便派遣使臣入楚,知会楚王,向他借个人。”黎漠勾着唇角,他微微眯了眯眼眸,遮住寒若冰霜的目光。
楚国鄢城。
“你告诉墨国使臣,相国若是有半点闪失,寡人便灭了他的国!”楚云祁将手中的竹简摔在书案上,站起身指着驻墨楚使,咬牙一字一句道。
“王上冷静啊,王上!”驻墨楚使慌忙跪下来,颤声道:“昭文君为楚入墨,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我王冷静啊。”
他后悔将苏珏在墨国腹背受敌的境遇告诉楚王了。
楚云祁深吸一口气,他握了握拳头,半垂下眼眸,缓缓在王座上坐下来,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沉声道:“你去知会墨使,楚墨两国互为友国,墨国有难处,我大楚定会鼎力相助,墨公想要从我楚境内招徕楚人寡人没有异议,只不过,寡人要墨国相国亲自前来,不然,楚人不愿入墨,寡人也无能为力。”
“诺。”驻墨使臣眼神闪了闪,他应道。
楚云祁伸手掐了掐眉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深深的乏力和倦怠,朝驻墨使臣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月光清冷,洒在冰冷的王座上,楚云祁将自己隐没在阴暗中,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