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安步当车(1 / 2)
摧锋生怕自己的一点小动作会吵醒了他,一晚上都没敢入睡。
结果就是躺在床上跟人面对面,看了对方一夜。不过其实灯灭之后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只能感觉到旁边还躺了那么一个人。
屋外月落日升,一如往常。光芒一点点充满大地,摧锋眼前的漆黑也跟着慢慢褪去,一点点变亮,最后让柳希夷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柳希夷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十分晕沉。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喝到醉,以前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其实也没醉得太厉害,只是喝到有些迷糊,但他的身体也就只能承受得住这种程度的醉。
除了脑袋晕沉,鼻腔也有些难受,这就是哭的了。身体不好就是这样,哭两下都会难受得要死。感到脑袋里的胀痛,他都无比后悔,昨天晚上干嘛要像傻了一样哭?
想着想着,他就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笑了两声,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矫情。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已习惯了,怎么昨晚又突然那样想不开了。
摧锋没敢出声,也没敢动弹,柳希夷还晕乎着,都没发现他的存在。过了好久,摧锋才出于关心轻轻道:“你好些了吗?”
这声音把柳希夷吓得猛然睁大双眼,摧锋的模样立即映入眼帘。
柳希夷愣了很久,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身边竟然躺了个摧锋?
往自己身上一看,柳希夷还发现自己的双臂正紧紧搂着他,当即猛然将手抽回。
“你怎么在我房里……”柳希夷怔怔道,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惊。然后又努力地去回想昨夜之事。
自己先是去了爹爹那里一趟,想请求他同意自己去离漠,可是爹娘还是不允许自己离开蓝溪……然后呢?自己很难过,一时郁结,就又回想起从小到大因这病躯受的委屈,苦闷得只好喝点酒让自己不去想那些……
再然后……自己越想越难过,一边喝酒一边哭,接着就有个人跑了进来……
是摧锋?
天啊……那么丢人的事,全被人看到了。
柳希夷顿时觉得头不只是晕了,还有些疼起来。
“我……”而摧锋被他一问,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摧锋其实有些心虚,毕竟他现在是躺在柳希夷身边,不太好解释。就算他留下来的理由十分正直十分充分,现在这样子也很容易让人误会。
柳希夷这样的容貌,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他挺怕这位美人以为自己趁他醉酒占便宜的,他在柳希夷的心里不能变成那种人。
所以他突然就十分紧张,想开口解释,却仿佛失了声。
屋内顿时又恢复成夜里的寂静,不过窗外阳光灿烂,那些鸟雀早已开始在枝头叽喳不停。
两个人对视许久,神情都不太自然。
柳希夷捂住额头,泄气道:“我干什么了我……”
而后有些吃力地撑住床,欲要起来,劲都还没使,就被旁边那人扶起。
不待他将视线移到自己目光上,摧锋便翻身下了床,直直朝那衣柜走:“先换件衣服……”
柳希夷身上衣物不知道浇了多少酒,现在都还是一股酒气。昨日里他老早就睡过去,摧锋怕把他弄醒,都没法给他换一身,只能让他穿着那酒味极重的衣服将就睡一夜。
现在人已经醒了,他也不必担心会把人吵醒,动作得十分麻利。从衣柜里拿来一件里衣,一套袍服,便捧着回到人面前。
“你衣服全是酒气,换了吧……我出去。”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你要是不好自己换,我帮你……”
柳希夷倒还不至于连自己换件衣服的力气都没有,这个倒用不着别人伺候。于是他点点头,接过衣物,待摧锋走了出去,才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低头看着自己都快能看见骨头的身体,他眸中又流露出几分落寞。
这样的身体太过病态,太过脆弱,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树,要死不活的,但又还有那么一点生气。这模样他自己都不怎么想看,便迅速穿上干净衣服,而后朝外喊道:“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才说完,又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让他进来,也许他已经走了。
摧锋倒是没有走,听到声音之后便推开房门,又回到屋里。
犹豫半晌,摧锋还是问道:“你昨天喝了很多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希夷微怔,旋即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晕,但也还好。”
这时卧房外面响起了一名侍女的声音:“大少爷,我来送洗漱用的热水,一会儿会把早膳和汤药送来。”
天已经亮了,是到了他们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了。
柳希夷便稍稍大了点声:“先放着,我自己来取。”
卧房外那人道:“是。”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卧房里这狼藉样子,就没叫人进来。摧锋听那侍女已经离开,便道:“我帮你拿。”
言毕去卧房外取了那盆热水,端到屋里架子上。
一回头,就见柳希夷挪动身子想下床,忙又过去抱人。手都伸了出去才发觉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好,才又说一句:“我帮你吧。”
柳希夷抬眸:“嗯……”
被人抱到铁鲲鹏上,他才自己行到架子前面,捧起温水轻轻洗去自己脸上的那些泪痕。昨晚那些伤心的痕迹都融进水里,一点都不剩了。
洗漱完,他又自行到了铜镜前,梳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来,一点点理好仪容,恢复成那个柳家大公子。
做完这些,他才对屋里的另一个人道:“你昨晚……怎么来找我了?有什么事吗?”
“伤已经好了,想来同你道个别。”摧锋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是为何而来,明明是来告别的,结果却没走成……就隔了那么一晚,说这话时竟然有了几分不舍。
柳希夷一愣,问道:“你要走?”
而后也想起来什么,摧锋之前说过,他伤好后就要走,拿着那两枚凶兽令,去完成他兄弟的遗愿。
摧锋叹气道:“要去一趟青溪。”
柳希夷问:“是那两位……穷奇和饕餮?”
摧锋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那柳希夷也不好留他,却又思忖道:“青溪……青溪离蓝溪不远,你要去……很快就能回来吧?”
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摧锋讶然:“你想我回来?”
柳希夷怔了怔,也反应过来。柳家又不是摧锋的家,他为什么要回来?他这一去,估计就是要去完成他兄弟的遗愿,完成之后呢……他去哪里,做什么,跟自己又什么关系吗?
可到底相识一场,自己还是想多一个朋友的。
“你不想回来么?”柳希夷笑笑,“若是在外面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你可以来柳家……能找朋友聚聚,总好过你一直孤身一人。”
“嗯……”摧锋心底一暖,在湛然山庄这些时日,他过得十分安稳。不知不觉间,他彻底与以前告了别,从前所经历的那些,仿佛已经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现在竟然可以有个朋友……
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他每日也只是待在房里练功养伤,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可换了一个地方,总归是不同的。
这里让他很舒服,很自在,连明天的日出都忽然值得期待起来。
别的地方会是这样吗?摧锋确定不了,所以就会更加舍不得。这不舍的感觉太浓,让他还有了一种想一直留在这里的想法。
回想起柳希夷昨夜所说,摧锋道:“你昨日说,想去离漠?”
“啊……是想去。”柳希夷稍一回忆,旋即低眸一笑,“可那里太远了,我连青溪都去不了,怎么可能去到西域。”
明明昨夜还在为自己不能去离漠伤心成那样,一觉醒来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掩饰得那么好,跟真的一样。
可惜眼前的这个人看过他昨日那伤心的模样,他掩饰得再好,在这个人面前也完全没有用。笑颜之后的落寞,还是被摧锋看在了眼里。
“若你真要去……待我去青溪办完事,便回来……陪你去。”摧锋注视着他,随意塞了个理由,“我对西域很熟悉。”
柳希夷闻言淡淡一笑:“好……”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是去不了的,所以摧锋怎么允诺,也没一个机会去兑现。可惜了。
心底轻叹,柳希夷转了话锋:“要是不着急,先别忙着现在就走……缺些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准备。你孤身一人从死魔城逃出来,什么都没有……必要的东西还是得带上,也好办事。”
“嗯……谢谢。”摧锋道,声音都跟着软和了几分。
这份好意,他要是拒绝,不是在惹那个温柔的人生气么?况且他也很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摧锋不是没有想过,在完成灼炎和毒刃二人遗愿之后,自己要做什么。
之前的人生太过灰暗,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也该试着去接触这个世界最好的样子了。可他该怎么做才好……他会的只有武功,而且是专门伤人的武功。
便连做一个普通人,对于他而言都无比艰难,除了杀人,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若死魔城的人不再追来,也许过上几年,他能慢慢学会很多东西。而后他可能到山里过个普通人的生活,可能凭着一身武功行走江湖……有很多种可能,总归都比原来要好。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能待在眼前这个人身边?只是成为柳希夷的一个侍从,每天服侍他起居,陪伴在他身边,似乎也很好。
柳希夷也望着他,绽颜笑道:“昨晚……也谢谢你,实在对不住了……”
不知昨日自己究竟是失态成了何种样子,在这人面前丢了多大的脸,柳希夷想着脸便微微红了些:“你快些回去换换衣裳吧……”
摧锋身上也是很浓的酒气,被一只迷糊的醉猫蹭了一晚上,怎能不被染上几分。只是他向来不太讲究这些,身上全是泥全是血他都经历过,一点点酒气算什么。
但在柳希夷面前,他得讲究,否则岂不是唐突了人家。身上这般脏兮兮的,柳希夷肯定会嫌弃的。于是他忙一点头,又说了两句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之类的关心话,便匆匆离了这院子。
用过早饭,柳希夷就在院子里转悠,拿着剪刀修剪花枝。暖阳照在身上,弄得他全身都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花丛间几只蝴蝶流连飞舞,在他身周徘徊。
他没有理那些蝴蝶,蝴蝶也没因惧怕而离他远远的,倒是在各玩各的,相安无事。
院里的花开得好,可以挑几枝放进屋里。
他的手指在阳光与绿叶红花间穿行,修去那些长高了显得有些突兀的枝叶。看到合适的花朵,也会剪断花枝,修好准备放进房中的花瓶。
他倒不会有什么该不该摘花的烦恼,他养这些花,本就是拿来看的。花摘了还会再长,不摘照样会枯萎。
连着花枝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芍药,他正低头修理枝叶。院子门口却进来一个白衣少年人,正是他的三弟柳渊。
“大哥。”柳渊见他在修花,便也往花丛里走来,拾起地上多的剪刀,站到柳希夷身边帮着修剪。
抬头看到他,柳希夷便微笑道:“小渊……那么早过来?”
被剪碎的枝叶一点点落在地上,铺了很薄的一层。
“嗯……听爹爹说,你昨晚去找他了?。”柳渊手上不停,轻叹道,“爹爹想让我来劝你,让你爱惜自己身体,别冒险去太远的地方。”
闻言柳希夷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有什么好劝的,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劝都会自己知难而退。”
哪次不是想离开蓝溪出去走走,结果最后又自己想着不能为难家里,还是不去了。这次也一样。
他想,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柳渊叹口气,摇头道:“大哥,你是嘴上说着知难而退,心里还拗着要迎难而上……你有多想,我还能不清楚?”
“是啊,我是想……想又如何呢……”柳希夷把那枝花的枝叶修剪好,抬眸看他,“再想也做不到,徒添烦恼。我还是在这里养养花吧。”
说着又去拨弄一朵芍药,仔细观察这花的模样。
柳渊倒是停下手上动作,收起剪刀:“那……要是,爹爹同意你去呢?给你车马给你人手,药材备够,有医师跟随,不怕你路上犯病。虽然麻烦了点,要走远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一直奔波,你还是会很累。”
柳希夷低头剪花的动作一顿,又抬眼,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笑道:“怎么可能?你想得倒挺美,比我想得还美。”
“大哥,我说真的……爹爹是说过让我来劝你,可我今天不是过来劝你的。”柳渊神色一肃,“昨日你走后,我也去了爹爹那里一趟,听他和娘亲说起你,要我有时间跟你说说……我就多嘴了几句,爹爹也觉得不该以担忧为由把你一直锁在蓝溪……便让我来问问你,这样的准备可够了?”
这种结果,柳希夷从来就没奢望过,所以此刻完全不敢相信,又当自己是听错了,又当自己是在梦里。
恍惚了很久,他才喃喃道:“够了……够了。”
这是他一直都不敢想的,竟然……
瞧他那惊得呆住的模样,柳渊笑了笑:“那……我就让人去准备了。我也陪你去。”
“嗯……”柳希夷目光微动,“等等……来回一趟,怎么也得有三四个月,你不回书院了?”
柳渊还在隐山书院有课业要完成,两月的假也快过完了,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启程回碧峭十二峰,这个时候还说要陪自己去西域?
“书院那边……没什么好担心的。该学的那些我又不是不会,洛先生也不管我的。爹娘他们就是不放心你,才一直不让你出去,我在旁边照顾,他们安心了,就不会总管着你了。嗯?”柳渊说着,将刚刚剪下的花递给柳希夷。
柳希夷默默接过,又听柳渊道:“我会尽快安排的,不会让你等太久,先走啦。”
“好……”看着柳渊走出房门,柳希夷还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爹爹让柳渊来劝自己,结果他反倒把爹爹给说服了……这小子……
柳希夷不禁一笑,而后猛然想起什么,连手上的花都没有放回房里,直接坐着铁鲲鹏往外冲去。
这样一来,自己想要的千年玄铁不是又有着落了么?
他去的地方自然就是摧锋住处,一进院子便往里喊:“摧锋!”
院子里没人,摧锋在房里,一听到声音便出了门,还没开口应一句,柳希夷便冲到了他面前。
“你随我去离漠可好?”柳希夷难掩兴奋,怕他不愿,还继续利诱道,“去离漠,找到炀岩就可以断开你手上的锁链。青溪离蓝溪很近,我们可以先绕道去青溪,等你办完事了再去西边也不迟。”
一大段话埋下来,弄得摧锋有些懵。
这是发生什么了?他才从柳希夷那里回来没多久,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个才哭了一晚上的人,怎么又开心成这样了?
他说要去离漠,还这样开心,该是得了准许吧。望着他眼中的笑意,摧锋也不自觉跟着一笑:“好。”
柳希夷也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忘了形,忙又解释:“我可以去离漠一趟了,准备几日就好……不会耽误你吧?”摧锋摇头:“不……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