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0(1 / 2)
060
燕王府,祈年殿。
香炉升起一缕白烟,木槿香清雅若枝头和风,轻轻拂过树梢头沾满露珠沉甸甸的粉白花苞,微风所过,花苞迎风点头,一颤一颤,花瓣上仿佛犹自沾染昨夜寒气。
大殿一角摆了海棠芭蕉,红似火,绿如茵,将多年来沉闷单调的大殿点缀得鲜活了起来。
萧亦然替宋颂接了骨,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化为一句:“够狠!”
他脚下走了一圈,带起一阵风,嘴里骂骂咧咧:“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以后这女人要是再出事,别来找我,老子救不了!”
他一脸烦闷,见着那海棠芭蕉,一脚就要踹翻:
“这什么玩意儿?红红绿绿摆在殿里?天阙,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品味如此——”
说着说着,他瞪大眼睛,瞅了瞅床上昏睡过去的宋颂,又看了看容离那张谪仙似的脸,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海棠:“云芷干的?”
容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垂眸将手中佛卷翻过一页,干燥的指腹在页边轻轻一压,薄唇轻启,缓缓道:“若是踢坏了,你的药草就别要了。”
萧亦然脸上五颜六色,小心翼翼将脚收了回来。
最后仰头叉腰,长长吸了口气,将胸中郁闷狠狠压下,手指指着海棠,看了看天阙,又看了看黄烈,嘴唇颤抖,语气虚弱:“没救了,你家主子没救了。我艹,谁家这般布置,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人,这女人什么品位。”
容离一目十行看完经卷最后一页,随即合起来放到竹制小几上,手指提起赭色砂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倾泻而出,流进冰裂细瓷茶盏。
玉色瓷杯在光下几近透明,细尖茶叶于杯中载浮载沉,一股幽香扑鼻,他蹙了蹙眉。
“她身体如何?”
萧亦然使劲摇着扇子,这秋凉的天气,也不嫌冷:“能怎么样?你看看啊,她中过几次剧毒了?全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毒,若是寻常人,尸体都找不着了。再者,她这次受的伤,我再三跟她说不能用力,不能动胳膊,结果她不仅动了,她还将人给打飞了,我是管不了她了,按她这样任性,这条小命不够她折腾的。”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被容离看着也不惧,梗着脖子:“我说错了吗?大夫最讨厌这种病人,不听话,太折腾,哼。”
容离转了转茶盏:“好好替她调理。”
萧亦然大马金刀坐下,脸上神色一肃,探究地看着容离:“我说,师弟啊,待到沅州事了,咱们就要回云南了,你若真要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
容离容颜清冷,目光冷淡:“我命不由己,何必牵累他人。”
萧亦然蹙眉:“胡说!那株药虽然没了,但我一定能找到其他办法,你不会有事的。”
容离喝了口茶,声音无波无澜:“生死我早已看淡,师父也说万事有因有果,师兄不必太过执着。”
萧亦然:“放屁!老子偏要跟贼老天杠到底。什么破玩意儿,不就一株破药么,我还就不信了我,我一定能找到其他药草代替的。”
容离摇了摇头:“师父说你看似洒脱,实则执念最深,然也。师兄若是能堪破,境界必能更上一层。”
萧亦然踹了一脚椅子:“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跟老头不同。”
容离眸子一动,转头看向他。
萧亦然:“怎么?”
容离却是想到云芷当时昂着头,梗着脖子,一脸张扬洒脱,洋洋自得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么?
“无稽之谈。”容离淡淡道。
萧亦然满头雾水:“老子自己觉得挺好。”
他发现话题跑偏:“你当真不娶她?”
容离没有说话。
萧亦然摇着扇子:“既然不娶,那你也别招惹人家,这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他想想那满身的伤就头皮发麻,云芷的性子太烈了。
容离颔首:“我自有分寸。”
系统在宋颂脑海里将这一切收归眼底,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哼,我绝对不会让宋颂发现你的小心思的,别想打她的主意。”
宋颂一醒来,系统就蹲在她面前,好像专门等她醒来似的。
“容离这次帮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颂摸着晕乎乎的脑门:“啊?啥玩意儿?”
系统:“容离为什么帮你?”
宋颂脑子终于清明了些,她摸了一把系统光溜溜的脑门:“统子,你一夜没睡,瞎琢磨什么呢?”
系统:“你还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景象吧?”
宋颂:“怎么了?”
系统:“你带着萧烈和黄字部十六卫收拾了孟明珠和凌丽华,外面现在传得神乎其神,都在传太子钟情于你。”
“噗”宋颂一口茶差点没呛进喉咙里。
喜鹊忙进来替她抚背,喜气洋洋道:“云小姐,您醒啦?我去告诉殿下!”
说完扭着苗条的腰肢一阵风也似的跑没影了。
宋颂凝重着脸看系统:“真的假的?”
系统翻了个白眼:“你是想问传言还是容离钟意你这件事?”
宋颂:“两个都问。”
系统挑眉看着她,明显不信:“若是传言,不用出门,你就站在燕王府墙内去听,大街上到处都在说;至于太子钟意你,”它上上下下扫视宋颂,“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做个梦?”
宋颂咬牙,轻轻拍过去,系统锃亮的脑门响亮地“啪”一声,系统瘪着嘴:“我生气了!”
宋颂忙安抚:“抱歉抱歉,手误。我知道都是传言啊,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系统偷偷看她:“哼,你要认清自己,你长得这么平凡,脾气还这么差,容离怎么会看上你。那可是神仙一样冷清的人。”
宋颂摸着下巴,盯着系统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呢?再说,我长得普通?”
她眼睛一挑,眼尾斜飞,满目倾城色:“你个小孩子家家懂啥,我这长相可是很吃香的。”
系统冷哼一声:“反正这些人都是书里角色,你的目的是完成任务,不要贪恋美色,浪费感情。”
宋颂挥挥手:“想什么摩托车,任务期限没剩多少了,我哪有空撩美色。”
她揉了揉太阳穴:“快到容离离开沅州的剧情了,爸爸我又要劳心劳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否则后患无穷。”
系统觑着她还是一贯的冷静,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容离喜欢宋颂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她发现。
不然,她怕是会换条路走。
这个女人,嘴上说着骗身骗心,若是真知道了容离对她有情,第一个掉头放弃这条捷径的就是她。
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换条路走。
它握着小拳头,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宋颂忍俊不禁:“嘿,小家伙,你愁什么呢?瞧这小眉头皱得,都能挂二斤油壶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屁股对着她。
宋颂这边梳洗完毕,由喜鹊扶着去见容离。她还有事没有交代清楚。
容离正在习字。
满室书香,卷帙齐整。
这里收录的书籍,怕是这个世界所有文明传承。
几净窗明,日照和煦。
立在案边之人让这整间屋子焕然生辉。
满头青丝以白玉簪束起,一袭绣金白袍,五官浑然天成,鬓若刀裁,眉眼如画,肌如白玉,嘴唇难得有些红润。
只是一贯抿着。
一身气度恍然如月,泠泠然似崖上松,灼灼兮若山中兰。
秋日清晨有些凉,冷冷清清。
和他这个人通身气度倒也正正好。
宋颂有时候也会好奇,这样一个人,无欲无求,整日与佛经为伴,一天到晚对着佛像念经,真不知道他若是情绪大变、热情如火会是什么样。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刺激。
不过,这种好奇还没生出苗头都被她掐死在萌芽了。做任务最重要,不该有的好奇心还是不要碰。
她心念百转,脚下却没有迟疑。
刚在旁边站定,容离手里笔一顿,眉头蹙了蹙:“挡着光了。”
宋颂:“哦。”
她扶着喜鹊的胳膊往旁边挪了挪。
喜鹊有些害怕,低垂着头不敢看殿下。
总觉得殿下今日有些冷。
容离的字,倒是跟他的性情不太合。
他的字,大刀阔斧,气吞山河,雷霆万钧,犹如一片汪洋,可载万物。
宋颂每次看到都不禁为之惊叹。
“好字!”
容离搁下笔,理了理袖口,很自然地坐到窗边小几上。
宋颂瞅着那幅字:“人生在世不称意,怎地不写完了?”她一边问,一边又扶着喜鹊的胳膊慢吞吞向容离走去。
容离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昨日之事,便在此处解释吧。”
说完,仿佛不经意扫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指了指对面:“坐。”
宋颂顺着这话坐下:“我今日也是来向殿下说明。昨日之事,我已听说,多谢殿下在朝堂上为云芷洗脱冤屈,还我清白。”
容离转着茶盏:“鼓动百姓与士林,动摇国之根本,此乃国事,与你不相干。”
宋颂道:“这就好,否则这么大人情,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还。”
她没忘记之前自己凹的一系列人设:“此为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感谢殿下派人保护。”
容离声音有些冷:“黄字部昨夜已领罚,他们奉命保护,不该擅自动手,你且解释清楚荣国公府昨日那些人命,若是草菅人命,我不会包庇。”
宋颂笑了笑,脸上一派释然:“好。这次我欠殿下一个人情,以后殿下可要我做一件事,无论何事,只要不违背我意愿,赴汤蹈火,云芷在所不辞。”
容离眸子沉静地看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不必。”
宋颂喝了口茶,淡淡道:“承诺我已给出,殿下且收着,万一会用到呢?”
说罢,她抬起眼睛,笑意盈盈看着容离,仿佛之前那些痴情难过全都释怀,只剩满目清明。
青丝自肩头披散,风露染在眉梢眼角,她活灵活现的眉目宛如春日争闹枝头的木棉,——火红热烈。
容离抿了抿唇:“也罢。”
宋颂放下茶盏,思索着开口:“昨日黄烈等人所杀之人,并非草菅人命。凌丽华手中精卫,暗地里做的是杀人的勾当,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染无数人命,老弱病儒、穷苦稚子,比比皆是,罪行昭昭,死有余辜。”
容离看着她眉目鲜活,表情生动,脸色红润。声音如同泉水击石,清脆而冷静。
“证据?”他听见自己说。
宋颂拍了拍手:“云弋,将证据拿进来。”
容离眉目一深,扫了眼进来的俊美青年,抿起了唇。
宋颂:“证据都在这里了。多谢殿下近日来的关照,此前云芷不懂事,多有打扰,今日我便回府,望殿下身体康安,再见。”宋颂勉强由喜鹊扶着屈膝行了个诚意十足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