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重振河山(31)(2 / 2)
在眼下的境地里,什么“前途”啊“提拔”啊,不过都是玩笑话罢了。
——什么人能在战场上被火线提拔?
——他上级的干部?全?都受伤、战死了的时?候。
说回国,不过是给伤员,也给医护们自己心中,一个温暖光明?的期待而已。
宁馥打量着排长。
排长也在打量着她。
女?孩身量还未长开,个子只能算是中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睫毛纤长而浓密。
眼睛以下,就都被宽大厚重?的口?罩给遮住了,只能看出?她有着秀挺的鼻梁,再无其他。
还是个小姑娘。
他不是多?么善于言辞的人,此刻也有些后悔只凭着昏迷中的一个梦境,就冒冒失失地让人家小同志为?难,半晌沉默,只僵硬地说道:“你饿,就拿着吃。”
“我不用?。”他道。
那姑娘秀眉一立,竟然很有气势。
“说了还你就还你,你养好伤,才能回去见你的心上人啊!”
她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居然□□|上那位经历过血火洗礼的排长同志分明?地慌乱起来。
他、他只是,只是在梦里认错了人,此刻却暴露了一件本应该带到坟墓里去的秘密。
他又惭愧自己把这个年轻的小同志认成了远在国内读大学的宁馥,一时?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语无伦次。
“我不饿,不用?了。”
“也没有、没有心上人。”
“发过誓的。”
宁馥瞪了他一眼,“看,你的脑震荡真的很严重?,还说不需要休息和营养?!”
“撞到头太严重?会?失忆的,到时?候你就连她也忘记了!”
她把罐头重?重?往排长同志的床头一拍,转身飞快地走掉了。
***
这一批伤员中的轻伤号都已经出?院了,宁馥他们接到了又一个重?大任务。
前线需要医疗队。
战地医院要支援一批会?急救的医疗兵上去。
大家都做好了上前线的准备。
参加医疗队的女?兵们聚在屋子里。
她们在缝衣服。
或者说,是在缝遗书?。
纸写的遗书?实在太脆弱,只消一发子弹、一片血污,字迹就再看不清楚了。
女?兵们把绣有自己名字的布片缝在军装的里衬上,这样,即使在战场上牺牲了,哪怕遗骸不全?,也能辨认出?谁是谁。
她们都把自己的名字绣的很好看、很工整,有些手工活好擅长针线的,还会?在布片上绣一点小花纹。
死是一件可怕的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到了冲锋的时?刻,死亡只是随时?降临的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
只是女?孩子们爱漂亮爱花巧,难免就要庄重?地费些心思。
宁馥问宁舒英怎么不绣。
“你要是不会?,我给你绣。”
宁舒英和她都蹲在屋外?晒太阳。大战之前,这是难得?的闲暇了。
宁舒英瞪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的。
“我没有爸妈。留给谁?不绣了。”
她顿了顿,忽然问宁馥,“你为?什么不写?”
女?孩对她别?扭的态度不以为?意,从身上抽出?那把她惯用?的短匕。
“这个是我家家传的。比绣花好使多?啦!”
她将短匕利落地挽了个花,cha了回去。
这就是她的标记。
***
医疗队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战场。
即使已经经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们,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整个山坡上,林木都已经被炸得?拦腰折断,残留的树干上也尽都布满了弹孔。
他们战士的鲜血,几乎浸染了每一寸土地。
哀鸿遍野,血肉横飞。
高烈度战争带来的冲击,让人的所有感官都在一瞬间被震撼到几近失灵。
“快,担架队开始抢救伤员,动作?快一点!”
女?兵清脆的声?音终于让大家伙醒过神来。
他们在断臂残肢中搜寻还活着的同志。
然后将他们抬上担架。
两个人一组,抬担架对女?兵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有些,抬着抬着,就不可避免地带着伤员一起摔倒在地上,重?新站起来,已经是一身的血污。
牙咬碎了,手磨破了,爬也要爬着把幸存的伤员拖出?去。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她们的战友。
敌军的炮击还在继续。
宁舒英想吐,头晕。
宁馥和她一组,让她走在后面。下坡的路,她几乎就承担了担架和伤员全?部?的分量。
在一团纷乱的思绪里,宁舒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这是你的职责。
这是你的职责。
她们担架上的伤员炸断了一条腿,鲜血正像喷泉一样喷洒出?来,甚至直接浇在宁舒英的手上。
炙热而黏腻。
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担架。
这样的伤口?如果救治不及时?,很快这个战士就要不行了。
半空中传来呼啸声?。
“敌袭!敌袭!”
有人大叫。
宁舒英猛地抬头。
炮弹的落点正是她们的方向?!
宁馥显然也意识到了,两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飞跑起来!
然后一同滚下了山坡。
炮|弹在她们的身后爆炸。
宁馥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一块山石上。
***
她重?新清醒过来大概用?了两分钟的时?间。
然后看到了宁舒英泛红的眼眶。
在他们摔落的那一瞬间,宁舒英几乎是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扑在了伤员身上。
护住了对方的要害。
然后她才认出?这个脸都被炮火熏黑的伤员是谁。
是屁股伤还没好全?,就闹着出?院上前线的小王。
前几天刚断了一只手,今天又断了一条腿。
“我是活不了啦。”小王也认出?了他们俩,但是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我的罐头给英子吃。”
他说。
断了一条腿,应该算重?伤了吧。
***
她们把小王的遗体带了回去。
宁舒英拿来了她那一床簇新绣花被面,盖在了小王残破的身躯上。
***
这场大战抢救回来的伤员很多?,但其中的大部?分,都因为?伤势过重?,最终没能活下来。
他们忙了一整天,院长从手术室里探出?头来喊宁馥。
“这里有位同志,他找的应该是你。”
宁馥踏进充斥着血腥味的手术室。
那个在弥留之际的战士一直指着自己的衣服。
他的口?中说着一个名字。
“宁永志,宁永志,给。”
院长从有三个弹孔的上衣衣兜里翻出?了一块已经被鲜血染成紫黑色的布片。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宁”字。
这是他们突击队的队长。
他们上前线之前,队长嘱咐说,如果他死了,把他的东西拿给他妹妹。
他妹妹叫宁馥,就在战地医院。
宁馥后脑受到的那一下撞击似乎正在显现它的威力。
她注视着那块破布。
那是她亲哥哥。
这具身体的哥哥。
宁馥按了按额头,颅内的剧痛似乎正在散去。
太多?画面充斥在她脑海里。
她只由本能支配着自己的动作?,接过那片军装的残片,然后下意识地,将它按在胸前。
小王他们的遗体会?被运送回国内安葬。
宁馥将那片染血的军装交给了其中一名负责的同志。
她很清晰地说出?了他们家乡的地址,以及父母的名字。随同那血衣附上的,还有她一直带在身上,已经杀死过许多?敌人,也保护了自己许多?次的匕首。
那是原主在偷偷离开家时?,随身携带的唯一一件“行李”。
“和我爹娘说,我哥在战场上死的,是个英雄。”
战争夺走了他们的孩子,这样的创痛,是无论怎样的荣誉、怎样的光环都难以弥补的。
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他们的孩子,没有贪生,没有怯战。
他们的孩子,是为?国而死,为?亿万万中华的同胞,为?无数父母、姊妹、弟兄、孩童而死。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在战场上,也许只是一场战役、一个上午、一个短暂的瞬间,就会?有很多?很多?人死去。
有的人永远都无法回到故乡,有的人连名字都没办法留下。
可至少,宁馥想让原身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们,是为?着重?于泰山的意义而死的。
那负责的同志郑重?地应下了她的前一个要求,但拿着手中的短刀还是有些为?难,“这不好吧……”
这位中年干部?劝她,“年纪轻轻的,你还在后方呢,别?干这么不吉利的事,这是要让你爹娘心疼死呀!”
他的话很朴实。
——哪有人活蹦乱跳的,就把自己随身的物件儿托回家里去?就好像在提前送回遗物,诅咒自己一样,哪哪都透出?一股不详的意味。
宁馥笑笑。
只央求他,“您就帮我这个忙吧!”
中年干部?对上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这个显然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子,谈及生死,却已经有了让人无言以对的,历尽千帆的平静。
她的笑容坦然,语气真诚。
话不说尽,却让人了解,她早已有必死的决心。
中年干部?小心翼翼地将宁馥托付给他的两件物品收起来。
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
而他的,就是不辜负这些为?祖国拼尽最后一滴血的人。
说是英雄,可谁又不是正当青春,本该有大把的好年华?!
没有太多?的时?间叙话,运送烈士遗体的车就要启程了。
没有送行的仪式,没有鸣笛或者鸣枪的致礼。
那辆蒙着墨绿色篷布的军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驶上了归乡之路。
“唱首歌送一送吧。”院长说。
“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
宁馥唱的这首歌叫做《再见吧妈妈》。
不悲壮,也不激昂,婉转悠扬。
这本该是首送战士出?征的歌,现在,却成了送他们回还故乡的安魂曲。
“……你不要悄悄地流泪
你不要把儿牵挂
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错了宝子们,粘的时候粘乱了……重新贴还不能少字数,多补几百字QAQ来晚了见谅,本章洒落小红包100个哟
*有没有宝子记得第一个故事,牧仁与宁馥重逢前,去打仗啦
*《为人民服务》
*被子的故事,化用自茹志鹃的短篇小说《百合花》,讲得是jf战争时期的一个故事,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看。非常非常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