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嫁妆(2 / 2)
“竟是如此?我原来还觉着姐夫待人处事儒雅谦和,应当是持着入内阁理政的志向呢。姐夫竟然是想要去军队中任职?”
“是。是。阿玛哈曾征讨吴三桂有功,任定远平寇大将军。希布禅自幼耳濡目染,一直以其父为目标。”
纯懿忽然就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从军伍纵然升迁快速,可到底还是存了许多不确定。拿命去换前程——”
美珊刚想说什么,又猛地想起纯懿前几日被太后娘娘指的这桩婚事,心下不免一阵叹息。
“纯懿,莫要太伤感低落了。世上总要有人为国家、为百姓征战沙场、开拓疆域、守护平安。将士远赴边境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何况,从军伍虽然是危险重重,可即使是走文臣之路,入了内阁为大臣、大学士,难道就无性命之忧了吗?念着当年曾祖父的遭遇,你就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了。”
“姐姐说的是。”纯懿敛眸,“他们总有许多不得已,被外物推着往前走。皇命、宗族、妻儿……可即使是位极人臣,难道就痛快适意了吗?不过是在更高的位子上惴惴不安罢了。”
美珊默默无言,只双手合住纯懿的手,轻拍安抚。
“姐姐,对不住。我把这些坏情绪带给了你。”
“无妨,姐妹之间,不必生分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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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和胜蕤由关氏领着去看了自己的嫁妆。
纳兰府上有两处库房是专门摆格格们的嫁妆的。
库房是当年美岱与美珊出嫁时辟出来的,后来美霖与美清的嫁妆也摆在这里。
自从美霖与美清嫁出去之后,关氏就命人陆陆续续在打理置办纯懿及胜蕤的嫁妆,待到此前太后娘娘的赐婚圣旨下到纳兰府,其实大件儿物品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听闻你们阿玛额娘给你们留了一些古董字画书籍,你们应当对这些更感兴趣,不妨各自去瞧瞧。纯懿的嫁妆摆在东边那间,胜蕤的嫁妆摆在西边那间。”
纯懿走进摆自己嫁妆的那间库房,径直走向摆放贵重物品的内室。
她从关氏那里听闻,阿玛去世前就把自己的私产分好了,留给子女三人。
额娘当年抬进来的嫁妆也由阿玛打理,分作了三份。
“这是——”纯懿视线扫过,忽然看到一抬箱子里摆着的一幅字,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是额娘写的——”
正是从前挂在永福书房墙上的那幅“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将那幅字从箱子里拿出来,拂去上面积起的一层薄灰。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几乎要落泪了。
阿玛去世后他的书房就被封起来了,纯懿过去几年时时会在梦里想起阿玛书房的陈设布局,记忆最清晰的点,就是墙上的这幅字。
额娘是生她时受了苦难,撒手人寰的。阿玛与额娘的情深意切,她虽从未亲眼目睹,却时时刻刻置身其中——
额娘的手稿是由阿玛整理成册的。
额娘从前作的书画,也都由阿玛亲手装裱,布置在书房和起居屋子里。
额娘每年忌日,阿玛都会亲作诗文,独自阅完后将它们烧掉。
额娘每年生辰,阿玛都会画两幅额娘的肖像画——一幅是年轻时的额娘,一幅是随着时间流逝而一年年渐渐老去的额娘。额娘的寿数永远留驻在二十四岁,可画像中的额娘却与阿玛一样,容颜的变化停留在乾隆四年的春天。一直到阿玛去世之前,他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强硬地撑着病体,完成了那年的两幅肖像画。
阿玛只说:“相逢豆蔻盛年,未行白首之约。”
可他,到底也还是没能白首终老。
纯懿又理了理自己嫁妆中的字画书稿。
阿玛还给她留了一幅额娘的画像,是额娘年轻的模样。
永福一直执着于让纯懿记住爱新觉罗氏的面容长相,毕竟三个孩子里只有纯懿是在未记事时就失去了额娘。即便是在给女儿准备嫁妆时,他也执拗地把这幅他最满意的画像搁在了女儿的嫁妆箱子里。
当然,至永福去世,纯懿都未曾将自己心中放了许多年的疑问说出口。
她不敢问。
“阿玛,是我的降生害死了您的此生最爱。您恨吗?若是不要我这个孩子,您就能与额娘天长地久了。您就能亲眼见到额娘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垂下的眼袋、枯槁的双手……您不必在梦中与额娘相见,您每天一睁开眼,就能拥住她的实体——如此,人世对您来说,也许就没有那么漫长难捱了。”
纯懿抬头,抹去脸上纵横肆虐的泪水。
嫁妆箱子里,沉甸甸的物件,满满都是长辈对她的爱。
祖父揆叙钟爱珍藏的书画旧物有小半都归了纯懿。
伯父永寿收集的珍品古籍也都妥善处理之后安放于樟木箱子中。
关氏拿出了从前她的嫁妆里的首饰、珠宝、玉器、金器。
家中兄弟姐妹们也为她添妆:瞻岱给的是他祖父纳兰性德流传下的部分手稿与一匣子古代棋谱;宁琇给了两柄宝剑及一张名弓;美岱给了自己修复的古琴谱与她出嫁时留在纳兰府没有带走的两把古琴;美珊凑了一对和田玉璧和两把檀木玉骨扇;美霖给了一双玉质海东青摆件;舒嫔娘娘赐下两幅古画。
胜蕤把额娘给她的一对镯子分开,其中一只给了纯懿。
纯懿也相对应地拆了一对簪子,其中一只给了胜蕤添妆。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从此往后,生来就凑在一对的物件儿,就要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