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今之忆昔(1 / 2)
放在十几年前,洛家也是这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洛老爷虽只是个举人,又兼早年仕途不顺,但后来辞官归乡置办产业倒也发展到?家大业大了。洛闻赋虽算是半个商人,毕竟多年圣贤书熏陶,为人谦谨,也从未纳妾。先夫人给他添了一儿一女后蒙病早殁,长子洛馥成家不久后,洛闻赋的商船遇上了海难,一世辛劳落了个尸骨难寻,加之多半家产投在货船里面,还要抚恤佣工家属,洛家几乎是一夜破败。
而洛竹音的亲事是早就订好了的。那时洛家遭祸,洛馥只怕丁家背信弃义?要毁了婚约,直到?出?嫁那日丁家的轿子停在自家门?口,他这个大哥才算是放了心。
所谓祸不单行,竹音嫁过去?不足月余,丁家的那位少?爷就夭亡了。洛馥这才算明白为何?丁家半点不提退亲之事还提早了婚期,他们家只是为了竹音嫁过去?冲冲喜,若是能留下点香火更?是正中下怀。
竹音十六岁的时候,守了寡。
洛家夫人去?得早,洛闻赋也是终日繁忙,是以竹音算是她大哥一手带大的,洛馥自是极疼爱他这个妹妹,如今丁家做出?如此卑鄙之事,也算是自己不察,害了妹妹一辈子。他不顾妻子江氏的阻拦,一意高抬大轿将竹音接回了家。
本来以为苦难的日子总得有个头?,谁又知洛馥妻子江氏自入了门?算起,十年间也不曾有孕。洛馥是极厚道之人,虽也心急于?洛家香火,却不曾因此动了休妻的念头?。几年前洛家尚还有些亲戚走动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劝洛生哪怕纳个小妾继承香火,洛生不置可否。
江氏知道了这事,与洛馥大闹了一场,连带着骂了竹音晦气、吃闲饭以致家里不好过。洛馥盛怒,扇了江氏耳光后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江氏赌气不去?延医,一直到?了转日竹音去?给兄长问安才发现此事,可毕竟迟了。
自此之后洛馥便不能理事了,家中的境况也日渐衰微。
洛馥多年病着,吃药的钱有时还得找亲戚借些,但也还能勉强还上。江氏常回娘家,家中仅竹音一人支撑,有些恶亲戚便仗着竹音势弱来洛家讨债。姑且不论那些钱竹音一笔一笔都还上了,单说那些药钱,又能有多少??无非有人借此搜刮罢了。不出?几年,洛家便除了家宅的房契,也不剩下什么产业了。
与此同时,洛馥的病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即便是每日汤药不歇,只怕也维持不到?月底了。
可竹音不信,也由不得她信与不信了。
竹音自然也知道,在街头?巷尾凑一块嚼舌根的妇人嘴里自己这丧门?星是如何?如何?祸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相公,如今连大哥也要克死,还腆着脸住在娘家。
她若还是十几岁时新?守寡的小姑娘,听了必然是要掉眼泪的,但现在若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必然是要怼回去?的。
其实这些话说得最多的正是她大嫂江氏。
这样的日子便如一只飘摇的小船,无依无靠,将随时逝于?汪洋。何?尝像她父亲一样。
直到?那天?她遇到?了一个瞎子,说来也奇,她从没见过眼睛生得这样有神的瞎子。可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分明就是瞎了。
竹音还记得那人阖了眸,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说眼睛不妨事,还找她讨了方子要回悯生祠问问,又说这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后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打开?门?时,门?槛前放着一堆药包,压着自己的那张药方。
竹音有点鼻子发酸,看了看路上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了,她笑?叹,这痴人买这么多药做甚么,明天?郎中复诊肯定要换方子了。
过了申时,江氏才从河东的娘家回来。竹音从灶房出?来,见她大嫂眼睛有点发红,明显是刚刚哭过,阴沉着脸,看见竹音只是瞥了一眼,也没应那声大嫂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屋子。
竹音知道大嫂在算计些什么,大哥这样的身体状况,若是到?了百年之后,江氏是必然不肯将家产分给自己的,说起来值钱的也就是这块祖宅,可少?说也得七八百两。若是江氏有子,那这房契必然是她的,可她无子,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江氏闹上了衙门?,洛家的祖宅还说不准是谁的。她今日必是在娘家受了父母兄弟责难为何?一无所出?,故而没给自己好脸色看。
竹音对着财产之事并不贪求,可毕竟生于?斯长于?斯,怎能忍心看自家祖宅无端被江家吞墨。再者,之前之事她和丁家早已?撕破了脸,若是如此,便真的要头?无寸瓦了。于?风月之事竹音从不奢求抑不向往,只是想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罢了,如此一看,倒也像是奢求了。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色四合,井里的月远比少?女的心思还要明透,井壁上映着粼粼的水光。
同一轮月,照着红尘里的竹音,也照着归若天?上的莲信。
之前飘舞的灰雪凭空消失了,且寻不到?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她不敢惊动旁人,却也不曾听谁讨论此事。
太炎殿中等不来陆风渺,她的灵台有点混乱,便来这妙元池透透气。想来也该是陆风渺在此处设了什么法障,这样美的地方,她从不曾看到?其他人迹。
莲信不知这妙元池在九重天?本就是个惹人忌讳的地方,况且至纯的阴气也会令仙力受制,所以这里其实本也没什么人愿意来的。瑶池、灵水、引空泉……九重天?上比妙元池美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莲信抱膝坐在池边,袖子撸到?肘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手臂。莲灯在水上轻缓地旋转,她以手扬着水,低声吟唱着不成曲的调子。
莫名?的哀伤。
忽而有萧声起,和着她的声音,可惜一句便止了。
“为何?不唱了?”
“更?想和你说话。”
陆风渺垂眸含笑?。
“我在这妙元池边看了半晌月色,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莲信看着水面,“忽然想起来原来见过的一个人,那人是个歌女,很多男人为了让她为自己唱上一曲不惜千金。她死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只觉得不管为了什么,一个人不该这么作践自己。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莲信看着陆风渺,一双眸子明明很透亮,却带着看不清的情绪。
陆风渺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