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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号楼的会客厅里,有整面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周即温眺望远处。
野云低压,云雾在青山间迢遥,虚无缥缈。
湿润的空气里温度更低,并未因夏日的临近而透出回暖迹象。
看久了这?样的景色,便有种心如止水的感觉。但想起刚才?沈绒的态度,周即温的心境就像被风吹动的水面,漪沦一圈圈扩大。
哒。哒。哒。
脚步声的波动,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转过身。
只见缓步而来的女子,乌发?雪肤,身着天青色丝绸和服,手持一把和风白扇。
当她一步步走来,木屐落地时声响很轻,优雅得极为冷淡。
“幸子小姐,你好。”周即温客气道。无论对谁,他都是谦谦君子。
其实他约见的人是苏嘉明,但幸子的出现也?不奇怪。她是苏嘉明的助手之一。
幸子开门见山:“少爷有事,无法会见周公子,让我代他与您见面。您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周即温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苏嘉明不是有事,只是不想见他而已。从小到大,因为沈绒,他与苏嘉明的关系很是冷淡,连虚情假意的客套都欠奉。
玻璃墙外,天色渐渐暗沉,酝酿着雨意。山雨欲来,风势渐起,树声如同潮涌。
室内隔音效果极好,不闻外界声响,空气里却能嗅到低沉的气压与潮湿的余韵。
既然对方直截了当,他便省略了客套,直陈来意:“霍小姐这?次意外遇险,本不该发生。”
如果沈绒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他的语气。在她面前总是温煦如春风的周即温,此时的声音更像墙外冷寂的天色。
“苏公子是入赘霍家的女婿,从小养在霍家,如今开始接手霍家家业。但如果他连未婚妻的安全都无法保证,这?场婚姻的合理性就值得怀疑。”
他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虽然从理论上说,现代婚姻双方平等,并无地位高低之别,但现实与理想总有巨大落差。在这个圈子里,“入赘”从来不是什么好词,暗示了男方对女方家族的依附与卑微。苏嘉明幼时被人嘲弄为“童养婿”,大概只有沈绒这?样的豌豆公主,才?浑然不知这个词的贬低意味。
幸子听了不恼,只是轻笑道:“周公子这?话说得奇怪。少爷与霍小姐是未婚夫妻,自古夫妻便是一体?,他们的事情是夫妻两人间的私事。周公子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兴师问罪呢?”
若是别的霍家下属,或许不敢这样冷言冷语。但幸子不同,她是苏荟的养女,自小性格孤高,目下无尘,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周家继承人就礼让三分。
周即温的喉结滚了滚,眸色转深,却没有立刻反驳。
雨开始落下。雨丝飘洒着,在玻璃墙面留下氤氲水痕。
幸子的表情似笑非笑:“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奇怪。以周公子的矜贵身份,无需讨好任何人,为何以前唯独对霍小姐百依百顺?”
沈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生来就是公主,习惯了众星捧月,旁人对她惟命是从。所以她忽略了一个事实?——
人人都可能伏低做小地讨好公主,但作为储君的王子不会。王子从小亦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即使对热恋中的爱人也?不可能长时间百依百顺。王子与公主一样,都太自我,太骄傲,不会为任何人而磨平自身的棱角。
而周即温对沈绒,总有无限的温柔体?贴、无限的包容迁就。这?未免反常。
幸子的话无疑带着言外之音。但他不能确定?,她是暗指他对沈绒的感情越界,还是质疑他另有目的。
他平静道:“周家与霍家是世交,我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从小把霍小姐当成自家妹妹。作为兄长,我虚长几岁,多包容关心也?是应当。”
幸子轻“呵”一声:“原来如此。”
他勾起唇角,忽然反问:“我与霍小姐青梅竹马,难道苏公子……在吃醋?”
语气轻松,尾音上扬,仿佛只是玩笑。若她认真应对,反而不合时宜。
“周公子说笑了。”
“是啊,只是玩笑。不过苏公子对霍小姐的心思,的确深得很。”
幸子的眸光暗了暗,不再言语。刚才?的话题点到即止。
墙外浓云低垂。隔着雨幕,远处的青山蒙了层雾。厚重的玻璃阻绝了风声雨声,隔音效果极好,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公子还有什么话需要我代为转达吗?”她漠然询问,暗示这场谈话即将结束。
“订婚宴会的请柬我收到了,感谢邀请。”周即温恢复了以往的温文尔雅,语速不紧不慢,“既然霍先生安排苏公子与霍小姐订婚,希望苏公子好好珍惜,善待霍小姐。”
“我会转告您的祝福。”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那幸子小姐呢,也?会衷心祝福他们吗?”
她睫毛一颤,语气冷冷:“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含笑不语,仿佛只是讲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幸子对苏嘉明的仰慕,他早已看得清晰。
她当然不会祝福这场婚姻。在她眼里,苏嘉明完美得宛若天人,只该身在云端,不应降下凡尘。这?世上无人能匹配他,世俗的婚姻只会亵渎他。
“劳烦幸子小姐转告,我先告辞了。”
周即温给这?场交谈画上句话。
玻璃墙外,天光清冷,山雨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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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号楼内,有一层空间极为特殊。整层楼宛如巨大的摄影棚,被打造成一座日式庭院。
庭院深深,这?是其中一间净室。
壁龛上挂着名?家山水的尺幅。白石覆盖的青松盆景,小小的一盆,幽幽翠翠。
隔扇门外有个小池塘,波光映在纸门上。榻榻米纤尘不染,阳光在其上铺洒了一层浅金,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无声浮动。
如果沈绒看见,应该能认出,在她童年时被软禁了一年的庭院里,有间净室与这?里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比之记忆,这?里甚至没有时光流逝的痕迹,仿佛一切被凝固在琥珀里。
但她不会看见。
唯一能进入这里的人是苏嘉明。
榻榻米上放着一张棋桌。十九纵横的棋盘之上,黑白二色棋子纠缠交错,是一盘残局。
白子势弱,已失半壁江山,看上去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山穷水尽的命运。
棋盘前,苏嘉明独自跪坐,推演棋局。
他修养极好,独处时坐姿也自然端正。宽松的纯白家居袍被他穿出了冷淡禁欲感。
两指间拈着一枚白子,他垂眸打量棋局。那样专注,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隔绝开来。
伸出手,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熏炉内的清香袅袅升起,四下里静得只能听见落子之声。
直到AI电子音响起:“来电提醒。霍白希望与主人视频通话,是否接听?”
他轻轻嗯了一声,眼皮也不抬,又落下一子。
墙上的屏幕瞬间亮起,霍白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男人似乎身在一片巨大的盐沼上,身后是水天相连的辽阔风景。看天色,应是黎明或黄昏,明显与国内有时差。
溟濛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模糊了年龄的界限。
这?个沉静儒雅的男人,的确很有魅力。不仅由于权势和地位,单凭他的阅历和视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便无法企及。时间沉淀了他的气质,就像贝壳里的珍珠。纵然感情凉薄,也?无损于这种魅力。
与此同时,身在千万里之外的他,也?通过屏幕看到了独自对弈的苏嘉明。
只需一眼,很多东西不言自明。
譬如这?间净室,或者说整座日式庭院,对苏嘉明而言的特别意义。
又譬如,苏嘉明习惯在情绪不稳定时一个人下棋,因为博弈是最冷静的计算。
不过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他的情绪远比普通人稳定?得多,甚至过于稳定?,如机器般不偏不倚,不冷不热。
“这?次意外让你失去了掌控感。”霍白一语中的。
而苏嘉明恍若未闻,摩挲着一枚黑子,放上棋盘。
霍白的声线低柔,令人想起红酒或丝绸——
“人类早已无法在围棋上赢过机器……”
曾经人类引以为傲的桂冠,彻底跌落在地。如今,即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围棋选手,也?是与对机器对练,用机器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