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当时我就怕了，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了。想了好久我才对那男人说我有他孩子了。他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一脸严肃地问我以后想不想和他在一起。我那时候觉得他是真喜欢我，就点头说想。‘那你现在就去把孩子打掉。’我问为什么，他说这还用问，我还那么小，而且他也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当然要以后有了好的条件才能生，也是为了我好。我想想也是。就同意了。但是后来他又告诉我，他说他最近在游戏厅输了点钱，想问我借点，我说我哪来的钱，他就让我帮忙到处去借借，我问他欠了多少，他说五万块。我都吓傻了，一个游戏厅哪里能输掉那么多钱。他就告诉我还有以前别的地方欠着的钱。我想我从哪儿能借到那么多钱呢，想着想着就想到你……你陪我去医院做人流之前我就在考虑要怎么跟你开口，可是一直都不忍心。没想到有一次我去你家的时候我们做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给了我一个向你开口的机会，我想我可以说那孩子是你的，然后你一定会陪我去打掉，也会加倍地对我好，也许我就可以用这个借口问你借钱。不过我还是犹豫很久。再后来那男人突然来找我，问我钱有没有借到，还说碰到麻烦事了，这几天就要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一有钱就赶紧走。我很怕，真的，那种恐惧前所未有的，但我当时已经想好了，我跟定他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我就只好说我妈生重病急需钱开刀，不然你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凑到五万块钱给我……后来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郊区找了个招待所住下来。其实那时候是有人要打他，他到处玩到处欠钱，他还告诉我他欠的钱不止五万块，还不起了只好先躲着，到时候再说。刚去那里的时候他说让我放心，他会出去找找有什么工作，能赚点钱。只不过，哪有那么容易……我看他非但没有出去赚钱回来，反而把那五万块用得精光。其实他是又拿钱去赌了，有时候赚回来点就会拿几张给我用，对我态度也好，输了的时候就抽烟喝酒，我说什么他都不理，还骂我。还好那时候我也有出去打工，挣了点钱没让他知道，一直藏着……后来我想起你对我那么好，想到我原来安安心心念个职高，以后说不定还能有个好点的工作，想到你一定不会轻易就丢下我，我就哭了。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趁他出去的时候就拿着钱一个人回来了。刚开始害怕回家，我想我爸一定会打死我的，所以只好住在一个以前特别要好的同学家。住了好几个礼拜，人家同学的爸妈都不愿意我待着了，实在没地方去了只能回家。我爸一看到我，居然也不打我也不骂我，就当看不到我一样。过了好久我才开口问一句，妈呢？他说，住院了，癌。我顿时站都站不稳了，跌坐在地下使劲地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一个人说完这堆话，我一言未发，只是抱着手臂听她说，途中喝了三次白开水。说完以后她哭得不成样子，桌上除了我的一杯水她的一杯咖啡，剩下的就是数张被她擦过眼泪已经揉成一团的纸巾。从我脑子里为数不多的成语中挑选了两个词来形容她：泣不成声和眼泪婆娑。我猜想她在预先想好要阐述这段话以前一定觉得我听完后会特别同情她，然后问服务生要纸巾给她擦眼泪，接着说一句“别哭了，还有我呢，回到我身边来吧。”但现实往往是截然相反的，现实总叫人失望。我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情，外表是，内心也是，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她拿小石子一颗一颗往上砸，也还是溅不起水花，至多只是激起后很快就恢复原样的小涟漪。我没有问服务生拿纸巾，没有给她擦眼泪，甚至看到她哭我都没有任何反应。当然我就更加不会说后面的那句话。追溯原因，我想就是我们俩的心态不同。从一开始我就当作是来听戏，而她以为在演琼瑶。我都怀疑是不是她事先就背好了剧本，居然能够一口气说下来，除开中途喝过一次咖啡，其余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叫一个流畅。
见我听完她的血泪史后没立刻说话，她就哭得更惨了。邻桌一对看上去没比我们大多少的情侣投来一样的目光，都以为我欺负她呢。“现在的小孩啊，啧啧……”他们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多想站过去对他们说：“叔叔婶婶，咱们也没比你们小多少吧。”真是，弄得他们像饱经风霜看破红尘的老夫老妻一样，二十岁顶多了吧？不过我只想坐着看她又会演什么悲情戏码，看着她泪水泛滥的样子我倒是真觉得她适合去演戏，不用滴眼药水就能流出一把泪。
之后的十分钟里，她还真没再多一句话，是不是剧本上台词就这么点儿，再多说也说不出什么了。
“那你妈现在怎么样？”我对她无话可说，她的故事确实精彩，我也相信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只不过我没有任何意见想发表。对她妈妈的关心比对她的要多。
她的哭声终于停下来，眼睛通红，看着我：“在医院……病情没有恶化，不过医生说要尽快手术。”话一完，她的眼泪又止不住，以前初中语文老师跟我们说过一个比喻，就是眼泪掉得像珍珠项链断了似的，把眼泪比作珍珠。坐在我对面的杨淇，她现在哭得就和那差不多，可是把她的眼泪比作珍珠，怎么想怎么怪。
“那我过两天去看看她。”
杨淇使劲点头，然后她说，之前那5万块现在她还不出，但是会想办法慢慢还给我的。我说：“行，那就慢慢还，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看白开水也喝完了，她哭也哭得差不多了，台词该说的也说尽了，我没有和她继续闲聊的功夫，下午还约了宋亦杰出来打球。
我刚要起身还没站稳，她就一把抓住我……发什么疯。
她说，周杨，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那一大段的苦情戏还不是重点，只是个铺垫，她懂得什么叫循序渐进。可她太小看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至今还对她恋恋不舍，会因为她的遭遇而感到痛心、同情，到最后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说：能，还能在一起。她确实聪明，以前是现在也是，只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拉开她的手，“咱们不可能了，我都有喜欢的人了。”说完，我丢了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在桌上，不见得让女孩子来埋单。我记得她的那杯咖啡是十五块，白开水不要钱，找下来的钱给她当路费。推开店门，走出去，再没回头看过她，是哭是笑都无所谓，要吵要闹也都与我无关。出去以后整个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无比的爽快。
只不过我仍反思过这件事。我并不是那么记仇的一个人，特别是关于女人的事。从一开始的你情我愿，到最后的无情无义，我想这双方都有责任，我没必要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一个女人身上。最初心里是有过愤怒的，所以也有过期待，但事情一久，就只留下所剩无几的回忆了，心里头的伤心也少了，期待也没了，空缺也都能被填补了。如今她一回来，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我想我至多也就只能留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是那种感觉完全消失了，毕竟她是我爱过的人，只不过没那么向往回到以前了，也回不去了。
后来我倒是发觉心里头还真有江岚的一席之地，就比如我在对杨淇说我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是江岚。与其纠结于一段痛苦不堪的旧情，倒不如展开一段新感情，更何况江岚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自从宋亦杰和盛夏在一块儿以后，和她也接触得挺多，我倒也很愿意尝试一下和江岚这样的姑娘在一起的感觉。试过了敌敌畏，也该换换白开水了。
于是那天我送江岚回去的时候，就开口表白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难事，只不过说出口的时候多少有点儿晦涩，心里也还是挺局促的。就生怕江岚这样平静如水的姑娘会给我重磅一击，说些我令我难以承受的话。不过再难以承受的事我都承受了，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扭扭捏捏含糊不清的我也不喜欢，干脆就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意图，也让江岚干脆点给个答复，但我也希望无论她怎么决定，也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前的那种好朋友关系，至少不论她接受与否，我都能像之前一样和她相处。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说：周杨，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只不过我们之间还差了那么一点……就是，还不至于……你懂我意思吧？
行了，这就懂了，我也不是那种会对女生胡搅蛮缠的男生，但既然她没有一口否决，那就说明还有戏，所以该对她好的时候还是要好，就别太强求人家就行。感情还没到那份上，那么草率也是不好的，江岚这姑娘还是挺懂道理的。就算内心有些失望，也没太大关系，真爱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人有时候就是要活得乐观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