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惩恶(1 / 2)
临近年关,扬州的街市正是最热闹的时节,磨豆腐、蒸枣花,三两书生守着摊子卖桃符,腊味酒香飘得满街都是。
唯有祝家一片缟素,当家老爷子一走,往日那繁盛的宅子如今只剩冷清。
西厢的芙蓉浦是如今唯一还烧着银炭的地方,火星跳出铜炉镂刻的海棠缠枝纹,噼啪作响。
雪色从薄如蝉翼的窗纸上透进来,晦暗如梦。
“姑娘!赵家的人到了!”一个穿浅色小袄的丫头闯了进去,将榻上的祝清圆惊醒。
赵家?
一听见这两个字,祝清圆便惊得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胸脯起伏不定。
即便已经重生了,但祝清圆对于赵家还是深刻的畏惧。
她始终记得,上一世他们将小芍活生生打死的模样,还有自己被迫替死时的惊惧。
可惜她没能重生回祖父离世前,既没能再见到祖父一面,也未能阻止祖父写信将她托孤赵家。如今前往赵家的路,她不得不再走一遭。
祝清圆闭了闭眼:“将赵家的人安置在别院吧,暂时不必见我。”
“是。”小芍一边允着,一边将祝清圆扶下床梳洗。
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肤如脂、声色娇,唯独一双眼,介于丹凤与桃杏之间,稚气中倒透着几分高贵。
她病了这些日,如今也该出去走走了。
祝清圆披上厚厚的大氅,端着手炉前往正堂,朝小芍吩咐道:“将府里剩的人都叫来。”
扬州自古富庶,织造和盐业不说,如今更是借着海陆两道的汇聚,成为整个大魏的国库关隘。而祝家,便是扬州最大的行商。
若说大魏之富三分扬州,那么扬州之富八分都在祝家。
祝清圆的祖父祝行邑亲缘浅薄,五服内只余这个最为疼爱的小孙女。
一朝落入寒冬的运河里,弥留之际老人只能修书一封递往京城赵家。
赵家家主乃当朝太傅,长女则是如今的皇后。孙女嫁给此等人家,想必也不会受苦。
但他怎知,人之欲念一旦生根,会开出怎样狠毒的花。
赵家也好,祝府的仆从也好,哪一个不是为了堆金叠玉之财,盯上她这位孤女。
上一世直到要走的那一天,祝清圆打开库房才知晓,寻常珠宝都快被搬空了。这些仆从早就打着顺手牵羊的心思,只等祝清圆上路便开溜。
—
穿堂北风夹着雪霰吹来,冻彻肤骨。
祝清圆端坐正堂,吹了足足一炷香的冷风,才等来那些姗姗来迟的刁仆。
掌管外库钥匙,负责采买的那位吴婆子一来倒先堵了祝清圆的话:“许二家的那些人一走,府中实在是忙不过来,老奴来迟还望姑娘勿怪啊。”
嘴上阿谀,实则是个十足的油皮子。
祝清圆盖着茶,没说话。
吴婆子一开口,剩下的那些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姑娘,这偌大的府邸,我们光是扫落花都扫了几个时辰。”
”府中器物的擦洗也才过半呢。”
……
鞋底碾满落花的祝清圆,盯着香几侧边的厚尘微微一笑,不点破他们:“各位都是府里的老人,祖父身后事也多亏了你们操劳。”
“不敢当不敢当!”吴婆子一边摆手一边侧头。
寒风将吴婆子袖间的气味送到祝清圆鼻尖,乌沉、白脑,像这样一金一盒的西蜀香膏,她一个仆从如何用得起。
祝清圆心下更确定了。
于是她袅袅婷婷站起身来:“岁除在即,圆圆如今孤身一人,不日又要上京,这一走,怕是余生都不再回来。所以我想着不如和各位一起吃顿筵席,作为辞别。”
“这……”天下无白饷,这些仆从自然迟疑。
祝清圆又道:“夜宴过后,我也好将诸位的身契交还。”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赶忙躬身致谢,毕竟谁也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自由身。
两个时辰后,天色黑透,祝清圆托赵家护卫将祝府围得如铁桶般。果然,这些人都期待着祝清圆所说的身契,于是一个也没舍得走。
雪早已经停了,院内足足摆了五张桌,许是因为天冷,菜肴上都盖着铜制的兽首圆顶。
祝清圆在主桌坐下,吩咐小芍给她一个个开菜——八品糕盘、花炊鹌子、间笋蒸鹅、银鱼炒鳝、蜜渍豆腐……
热气蒸腾,香味扑鼻,这些刁奴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些,不禁开始放松,心猿意马起来。
“都快坐下吃呀,这些可都是我在三元楼特意定的。”祝清圆莞尔一笑。
众仆面面相觑,他们的这位姑娘,自小娇养,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世间疾苦,说句天真赤忱不为过。
想来这应当就只是单纯的一顿饭罢了。
终于有个跑腿小厮忍不下去了,攥着筷子急急掀开铜盖,谁料这一看,傻眼了。
只见盘子里闪闪发亮的六枚金饼。
“姑娘,这……”他看向祝清圆。
祝清圆看也不看,悠然给自己倒了杯热酒,挥手示意小芍将剩下的铜盖尽数揭开。小姑娘掩袖将酒一口饮尽,辣出了泪花,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淡定将酒杯放下。随着小芍一个个的开盘,在场的人不由开始两股战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