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1(2 / 2)
用过饭,她还要带一身香水味去同赵太太打牌,坐半天再去霞飞路的咖啡厅用下午茶。
一阵声响结束,两辆汽车出了院门朝着不同方向而行。李清如立在楼上窗前,蕾丝窗帘挡住她大半张脸,神色晦暗不明。
九点钟,楼下钟摆报时。有花农骑着三轮车进了李宅,待看到一抹红,她笑意挂上脸,小跑着下去。
三轮车里都是新鲜摘下来的,天气渐凉,上面挂着的淡淡晨露还未干。照例挑了寻常的几种,李清如视线却停留在那一桶红玫瑰,开的也太过娇艳,大咧咧地刺她眼,教人忽视不得。
使唤佣人道:“这桶也搬到院子里罢。”
佣人有些犹豫,开口支吾:“这……可这是红玫瑰……”
淡淡笑道,“我自是知道这是红玫瑰,不必你再讲。教你搬你就搬,母亲有什么问题,也自是来找我,而非你。”
思忖着怪罪不到自己头上,两个佣人才合力搬了那一整桶的玫瑰下来。挪到了后院花园中,旁边还立着几桶旁的。
李清如照例先插了几瓶,佣人便抱着摆到客厅里、琴房里,以及各个卧室。凭的都是书本上的刻板套路,或是李夫人的审美,她喜好规矩,要有一花作“眼”,旁的都是陪衬。知母莫若女,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稳度日,李清如绝对要做到百分了解她的性情。
直至已经中午,满桌的花瓶终于只剩一个,是她特地多拿的。从那桶玫瑰挑选出含苞待放的几支修剪了下,插在瓶子里,高的矮的大的小的都有,一团红火竞相争艳。应是二十岁的半成熟女那般韵味,凭她了解的,李自如好兄弟陆汉声最爱这般滋味。
彼时,李清如决计是不喜欢陆汉声的。她只是心与身的不相符,在李家这个吞人的高宅之中,李夫人压迫愈深,她里子便愈发充胀。
窗开个缝隙,听得更清楚楼下汽车驶入院内声音。少女把手里裸露画册塞到衣柜里,再拿起一本文学书,靠在窗台,合上了窗。
心里默数100个数,李自如扣响房门,他今日回来的早。推门进来,便看到她素净颜色为基调的房间里,床头柜那瓶里的大簇玫瑰。
合上了门,面色深沉。
“又偷插玫瑰?教母亲看到,她又要躁。”
李清如合上了书笑道,“那次是放在了琴房,这次不同。母亲何时会来我房间?”
他走到床头,拿起了花瓶要带走。窗前的少女赶紧撇了书上前,“作甚?”
“帮你处理掉,免得母亲看到,不会轻易饶你。”
“哥哥,我喜欢这花,求你放下。”
男人眼神愈加凌厉,又有些不解,“清如,我已不是第一次帮你掩藏。明白你这般年纪极容易反骨,但不要凭空惹事上身。玫瑰刺多,不如养海棠。”
她淡笑,“海棠花期已过。”
“秋海棠四季不断。”
兄妹争执,互不相让。她伸手去夺,哪里抢的过二十多岁的男人,李自如一边使力,一边护着她,直到听她低声叫。
是没处理干净的刺,扎到少女指腹,正冒了滴圆润血珠。
李自如放下花瓶想拿起她手看,却被她抽走。纤细白皙的食指被含在口中,粉唇娇嫩,还要吸吮得微微嘟起。他只觉得喉咙发干,有些细细的汗在脖颈后催发,原地定了定,时间都在走的更慢。
随后,也不再管那瓶玫瑰,转身出了房门。
李宅不成文的规矩——不养玫瑰。
李夫人年轻时混迹于上海滩各大片场,得多少报社杂志青睐追捧,最相衬形容的花便是玫瑰。可如今她老去,最见不得的也是玫瑰,何况一双儿女之中,尤其是女儿,出落的愈发有她年轻时那般风情。
只性格是全然不同。
而李清如心底掩藏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李父亲生。她每每照镜子,竟是一点父亲的影子都看不出。皆说男肖母女肖父,于她来说,实属特例。
当然,最可疑的,是李夫人对她的莫名恨意。这恨绝对不只是关于年华老幼的憎恶,更像是心底里有死缠着的结在收紧。
那瓶玫瑰凋谢之时,李自如去了趟北平,如今他也逐渐接手家里的生意之事,跑东跑西都是常情。
彼时,西北已经连续两年大旱,民不聊生,路有饿殍。难民们四散逃命,竟也有一路爬到北平的。为眼前所见,李自如头回质疑了自己现下所从的商事。
又许是他心中早就埋下种子尚待催发。在城郊见着个同李清如年纪差不多的瘦小丫头,着实可怜。那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自己除了给她些钱还能做什么。
难民看不起病,大多面色枯黄。那小丫头胳膊似是有问题,李自如闲暇时略微看过几本医书,应是骨折。扯了地上两个木板子夹住,又拿口袋里的手帕系上,她胳膊纤瘦的可怕,一条手帕围度刚好。随后,使唤人送她去看大夫。
能救一个是一个,权当她沾了李清如的光罢了。
回到上海,又是那般纸醉金迷。年节将至,迎来送往不断,李自如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不论多晚回家,都还是要去趟李清如的房间,或是为她扯扯被子,或是熄她忘记熄的台灯……
事实上,他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
直到那夜月光太好,人月两相皎洁,他心中歹念破笼,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烟云浮动,短暂遮住银光,这回定然没被月神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