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1 / 2)
入夜时分,裴寂匆匆赶回家中。
裴适之在书房中等?着,见面便问:“圣人怎么处置的?”
“太子受了斥责,太子妃闭门思过,杜忠思贬为永州司马,杨士开流放儋州,杨万仞处死,姜规贬为寺人。”裴寂心头沉重,“圣人气犹未消,太子几次求见,想要当面谢罪,圣人都不肯见。”
半晌,裴适之道?:“殿下太不谨慎了,内外那么多?耳目……”
他沉吟着,道?:“圣人一日不肯见太子,这事?一日就不?算揭过。”
“大人,”裴寂试探着问道,“圣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裴适之沉默着,许久才道?:“圣人只怕在等。”
“等?什么?”裴寂急急追问。
裴适之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圣人常说,太子手腕太软,全不像他。”
全不像他。君主对未来继承人有这么个评价,实在不能让人振奋。裴寂沉默着,心头越来越沉。
应琏的确不像神武帝。神武帝恩威并施,封官加爵给的痛快,褫夺一切也只是瞬息之间,就拿杜忠思来说,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四五年间升到河东节度副使,与齐忠道?、康毕力这些老臣并列,一夜之间又贬为永州司马,神武帝是赏是罚,从不手软。
这种雷霆手段,应琏做不?到。他太宽仁,太重情,身边的僚属即便做错了什么,往往也只是略施薄惩,这一点,大约是随了静贤皇后。
静贤皇后谥号中的一个贤字,堪称贴切,试想哪个皇后会替宠妃抚养幼子?养得好,也是别人的儿子,养不好,落得一身不是,可静贤皇后面对惠妃的请求时,依旧接了应玌在身边尽心尽力抚养,若不是有菩萨心肠,如?何能做到这点?
神武帝以刚,应琏以柔,神武帝看重手段,应琏更重人心,神武帝奢华豪阔,应琏平易简朴。
应琏的确不像神武帝,他不?是一个能让神武帝满意的储君,但他肯定是一个比神武帝更能体恤民生的储君。神武帝好大喜功,连年征伐,土地金钱更是随手赏赐给宠信之人,如?今长安附近可耕之田几乎全都在权贵手中,甚至连山林河湖也都被瓜分殆尽,百姓除了应付朝廷的税收,还得向权贵缴纳租税,长年累月下来,国库空虚,权贵奢靡,百姓积弱积贫,连着几年的水旱灾害时,户部连赈灾的米粮都只能勉强应付。
王公贵族得了好处,无?一不?乐在其中,唯有应琏数次进谏,请求还田于民,赈灾之时更是裁减东宫用度,拿出私库施粥施米。
裴寂心想,无?论神武帝喜不?喜欢应琏,但天授朝需要这样的君主,他也会竭尽全力,保住这位未来的君主!
裴寂思忖着,低声问道:“圣人希望殿下怎么做?”
裴适之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裴寂心里其实是明白的,神武帝在等,等?着看这一连串的事?情过后,应琏会不?会改变以往的做派。
无?论是一再惹事的杨家,还是暗自给应琏下绊子的惠妃,神武帝都心知肚明,甚至连处置紫宸殿那些守卫的宫人宦官,也许都是意在提醒,他需要应琏向他证明,应琏会按照他期望的路子走下去。
若是神武帝碰上这种事?,他会怎么办?
裴寂想,若是神武帝,他不?会给任何人拖累他的机会,更不会轻易放过背后暗算他的人。
应琏还是太仁厚,不?肯舍弃杨家,是为着夫妇之情,没有还击惠妃,是顾忌神武帝。天授朝需要仁君,可若想成为仁君,应琏首先得保住储君的位置,得先登上那张御榻。
眼前立刻又闪现出那个画面,应琏一身庶人服色,挂在房梁上,脸色灰败,毫无生机。
裴寂无?法确定,究竟是他太过担忧产生幻觉,还是,他又看见了前世。可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也许,幻觉也会成真。
毕竟,一个被废的太子,从没有能安稳活下去的。
一刹那间,裴寂想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宁可那个奸佞小人,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推着应琏逼着应琏,让他成为这场赌局中最终获胜的人!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裴适之问道:“你嘴怎么肿了?”
“我……”裴寂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捂嘴,反应过来时忙又放下,道?,“没留神撞到了。”
“撞到了嘴上?”裴适之神色一凛,“这几天少出去乱走,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裴寂停顿片刻,才道?:“是。”
裴适之横他一眼,道?:“退下吧。”
裴寂走后,裴适之独自在书房翻查卷宗,不?多?时裴衡前来问安,裴适之随口问道:“三郎呢?”
裴衡怔了一下,道?:“三弟从书房出来后就走了,说是东宫还有事?,怎么,他没禀报大人吗?”
砰一声,裴适之摔了茶杯:“混账!”
裴寂独自踏着惨淡的月色,进入亲仁坊。
从不曾像此刻这般,这样迫切地想见她,想要她,渴盼着有她在身边时那种安稳笃定的感觉。
变革就在眼前,是死是生难以预料,他要在她身边。
裴寂一路策马飞奔,刚看到熟悉的门墙,早已经扬声叫道:“开门!”
郭锻很快开门,询问时带着惊讶:“郎君?”
裴寂飞身下马,将马鞭向他怀里一扔,大步流星地向内走去。
花茵从内室迎上来,低声说道:“郎君,娘子身体不?适,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睡下了。”
睡了?裴寂脚下一顿,下意识地放轻了步子,低声问道:“娘子吃药了不?曾?”
“吃了,”花茵道,“吃完药后说是嘴里发苦,后面吃饭时只用了半碗馎饦,便不肯再吃了。”
裴寂皱了眉,吩咐道?:“以后吃药时多做些软甜的吃食,想法子哄娘子多?吃些。”
说话时已经来到寝间,轻软厚密的帘幕低垂着,内里没有点灯,只在外间的墙上安着一盏小灯,裴寂打起帘子进去时,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
心里一下便安稳下来,蓦地意识到他往这边跑得这么勤,大约也是贪恋着与她在一起时,那种岁月悠长的感觉吧。
裴寂慢慢地向里走去,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叫醒她。往日里总是他一进门,她立刻就能醒来,今天都走到了这里,她依旧没有动静,大约是真的累了。
白日在公主府中,短暂分开的那段时间,她到底遭遇了什么?齐云缙又对她说了什么?她含糊隐瞒,必定与她私下里的盘算有关,就连她特意带着琵琶,也是为了那桩盘算——她还在想着伎乐供奉的事?,她想摆脱他。
烛光透过帘幕透进来,裴寂看见珠罗纱的帐子里沈青葙侧身朝里睡着,头发拖在枕上,似乎是睡得很沉,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裴寂撩开珠罗帐,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手心对着搓热了,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下,心想,她丝毫不肯留恋他,可他如?今,却很有些舍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