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山岚（1 / 2）

十八岁的华洵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王兄们围绕皇位的争夺战，会如同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杀意肆虐蔓延，乃至波及到最羸弱的他身上——身为最年幼的皇子，他的母后仅为白凤帝君一时兴起宠幸的宫女，即便怀上龙胎也无济于事，生下他不久就抑郁离世。他手无寸铁，备受排挤，甚至未能继承来自父母双方的一丁点魂力，而无魂力者，乃皇室儿孙的大忌。换言之，他只是投胎于皇城，跻身于皇室怜悯祖荫下勉强生存的『普通人』罢了。

宫廷内的纷争越来越激烈，各类党羽明争暗斗，伺机而动，站好队列。华洵深知自己厌恶残杀血腥，无止境的抢掠只会让他心身俱疲。从拉响皇位争夺警报那声起，便无心参与斗争，一直竭力逃避。可是越是急于撇清关系证明自己，头上那几个同父异母的皇兄就越是视他为眼中钉，非除不可。

暴雨已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他蜷缩在冰冷的暗房，浑身汗津津。自清晨那碗被投毒的白粥喝下肚后，华洵便上吐下泻，浑身无力，迷迷糊糊晕厥后，他被人丢进了这里。这是不听话的下人关禁闭的地方，没有窗，大门紧闭，墙壁厚敦，透不出一丝声音。

毒性没有消失，他痛得面如死灰，汗流不止，只能抱紧双臂默默祈祷能早点被放出去。

大概又过了一夜，门开了，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影走进来，不由分说提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他，“狗骨头还没咽气，看来是要动手送一程。”

噗——！

腹部被捅了一刀，刀刃直接贯穿腰部，抽出去时带着皮肉，鲜血哗啦啦泄了一地。一时周围血肉模糊。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走马灯，失重感和无力感交织，眼前飘起吱吱呀呀的雪花……就像溺水了，他无法呼吸，喉口甜腥，连哼都没哼出来，就像被宰杀的禽类那般，再次重重丢弃在地。

他倒在血泊里，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涣散的视线里，天花板离自己很远，走马灯的幻觉还在持续，他甚至看到了门旁掩面哭泣，一身素衣的母后。

“娘、娘……”手指微微一动，他漆黑的、没有生气的瞳孔，死死盯着母后出现的方向，“娘……不要……走……”

带我走吧，华洵心里想着，带我走吧，娘亲……不要……不要再留我一个人了。

“华洵！！”门被砰一声巨响撞开，一个熟悉的高挑纤瘦的男人扑进来，撞散了华洵眼里正站在黑暗处小声啜泣的母后的幻影。男人跪在地上，满脸惊恐，双手抖得握不住他的发，“华洵？华洵？你醒醒！我这就带你出去！……”

“管……彤……”

幽幽一句，唇瓣哆嗦着，耳畔犹如重击落下鼓声最后一锤音符，“咚！——”

世界归于黑暗，他在不断下落……下落……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华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扶上马的，身体太重，脑袋像生锈了转不动，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着，一圈圈给自己绑上缰绳，“华洵，华洵你一定要逃出去……这宫里是不能待了！……太子昨日已召集半数以上武官，要置你于死地！……我的马出过宫，它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最后一声带着哭腔，“不要死！！华洵！！——”

豆大的雨铺天盖地，就像冰水浇在全身，他趴在管彤的马上，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坠落云端……那匹马被抽了狠狠一鞭，高高抬起前蹄发出凄厉的嘶鸣，随即在暴雨中疯狂飞驰起来，“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在地面踏出水花，载着背上伤痕累累的男人，离皇宫越来越远……

在逃离的过程中，华洵从昏迷中醒过来好几次，但是身体无法动弹，他只能微微掀开眼皮，模糊看清雨帘中一闪而过的森林……集市……帐篷……屋顶……看了几眼，又在噼啪作响的雨声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