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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姐,这年头已经不作兴带球跑了。你的子宫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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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湾重庆南路到S大只隔百米的教职大院,这里属于新式里弄,有栋两层独户的小楼,房牌49号。粉墙黛瓦,爬山虎傍楼而生,铁艺圈拢的庭院里,藤本月季、葡萄藤架,一草一木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匠心与诗情。
花果冬里披霜,夏里跃跃。亲手设计这些的谭主任告诉女儿,
这就是我们的“襄阳城楼”。
虽然你的单名是昭,但实际上我家囡囡的性格更肖似郭襄。
同理,爸爸就是郭靖大侠,你妈妈是黄蓉帮主。
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就是我义守襄阳捐生殉国去了。
不必挂念,昭昭,
英雄总在落幕时永生。
梁昭第N次接到街道办关于旧区改造电话的时候,梁瑛女士还是不肯把老屋的钥匙以及产权证交与她。
大清老早地,没吃饭,母女俩就在客堂间吵起来了。梁女士挡在存放体己的樟木箱子前,气得青筋发粗,“街道办年年都要打电话搞名堂。雷声大雨点小地,也就你当真!哪家像你这样傻,哦,外人嘴皮一搭,就巴不得早早交钥匙了、卖房子了。那殡仪馆给你打电话你送不送我去火葬嘛!”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都没个太平。当然也是有缘故的。
梁瑛原先刚过门的时候跟着丈夫住大院,后来为了孩子就学各方便利,一家三口才搬离了老屋。那房子当初由校办分配,属于个人产权,时过境迁,如今谭主任辞世多年,梁女士念旧的缘故,一直留着房子没动。
人不去住,心寄在那里。隔三差五还过去洒扫。
房子是没什么变化,即便在岁月里斑驳了骨架,外形还几乎如初。可人是一年老似一年的,平日里有很多街坊姐妹都劝梁瑛,“你不可能到死守着它,那房子出了还能变现,给你姑娘贴补点家私。逝者如斯,活的人永远比故去的更要紧。”
大道理说来简单,只是知易行难。这些年梁瑛也一味地教育女儿,“父母把孩子带到世上第一天起,就是别离的开始。我和你爸爸都不会一辈子陪你,日子说到底是给自己过的。”
但问题真难到自己头上,她又钻牛角尖了。
理由无他,她放不下老谭。都说人死如灯灭,而唯有这至亲者才明白,灯是灭了,那蜡还是烫的,还燎着活的人久久意难平。
“不是卖呀。只是现在街道办有规划,我们业主自然要配合。”说是吵,其实主要是梁女士单方面光火。工作之后梁昭很少与妈妈正面冲突了。所谓老小孩、老小孩,人一上年纪就很容易敏感也情绪化。
“我不管,你张口闭口管我要钥匙。别的都好说,就这个碰不得。”
梁女士急得跺脚。梁昭生生被逗笑了,头一歪故意臊白她,“梁女士,我们家水缸里那条鲫鱼不见了。”
什么跟什么,梁瑛没反应过来,“瞎话!将将去看还在的。”
“现在不在了呀,蹦出来了,离了水还欢蹦乱跳地。”
“滚滚滚!”
里间的外婆听到动静,出来在门口磕磕拐杖,“要死哦,两个炮仗精,大早上的在这大一声小一声地当门神。也不怕街坊笑话!”
她心想你们娘俩这样,我还不如回去呢,吵死个人了!
梁老太太.祖籍南京,底下七个女儿,七片“琉璃瓦”。梁瑛是老幺,如今姐姐们老的老病的病也去得差不多了,各家小辈又各有生计,小时候筷子握太长嫁远了,就梁瑛顾得上老母亲。这才趁着过年把她接过来,说是住上个把月,实际的打算是,“干脆您老也别回去了。留下来我们娘俩互相有个照应。”
老太太死活不肯,“别看你现在三分钟热度,有劲得很。将来我吃喝拉撒全不能自理了,你要嫌我老不死的,要恨不得刨个坑就地把我埋了的!寿则多辱,老话准有理。”
有理没理的也就那样罢。日子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
梁昭是支持外婆过来住的。为此,年前还请人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通,这是淮海路上一处石库门,原是个老公房。设施很老化了,到处朽败残生地,可难为了装修团队。好容易竣工那天正巧是小年,祖孙三人在门口照了张全家福。
那天,梁昭问外婆“新房子”好看伐?
外婆轻描淡写,“物当是……比人坚牢吧。”
一句话叫梁昭记到现在。她鲜少敢把负面情绪转嫁给梁女士,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从来没放下谭主任呢?
21岁之前的梁昭人生都还算顺遂。父宠母惯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升学路上也一直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活得尤为自我,她甚至鲜少共情同学朋友嘴里的清苦,或者文学作品里死别的意义,她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剧本,与我何干,我的家庭是最最稳固的正三角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稀松平常又历久弥新,会一辈子这般静好下去。
直到这样的骄傲乃至自负,在她实习那年,随父亲的骸骨一道烧得净光净。
现如今的梁昭惧怕一切死或者腐烂的东西。因此,昨晚她才实话告诉顾岐安,“是,我们不过是露水情缘,严格来讲,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地基。但正如你所言,我的子宫是自由的,我完全可以做主去或留。去的话,我一个最最怕死的人是不敢做那种手术的,孩子又何辜;留呢,对不起,我大好的人生与事业才刚起步,单亲妈妈的名号恕难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