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 鸦(2 / 2)
即便在病院现实中,我也从来都没有如此痛苦,如此挣扎过,我并非在抱怨什么,而是,我属意的这个平凡的世界,的确和我自身之间存在看不见的巨大隔阂。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向我释放最大的恶意,假设这并非我的妄想,而是中继器的陷阱,那么,中继器已经正式向我展示它的力量了——这可是一个酷刑的世界,不是肉体上的酷刑,而是思维、心理和精神意识上的。
我的生活一阵紧迫,一阵轻松,一阵痛苦,一阵仿佛得到了解脱,但是,我在这些天的遭遇,让我意识到,它可能永远不会定格在哪一个。轻松将会让紧迫变得更加紧迫,而解脱也总让更大的痛苦来得突然。我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想,早已经放下的事情,都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突如其来般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却又无法通过主观意识去忽略,去遗忘,去摆脱。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天变得憔悴,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样子,然后,在某个早晨,我再度打量镜子中的自己时,突然意识到了,镜子里的家伙为什么会熟悉又陌生——这个憔悴的样子,不正是病院现实中的高川吗?
病院现实在阮黎医生出现后,再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进一步的交集——简直就像是命运一样。
我努力振作精神,用冷水深深敷了一下脸。相比起现在的情况,病院现实中的生活也是同样可怕,给精神带来巨大冲击的经历,在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双脚残废,只能坐在轮椅上。正是有了那样的经历,所以,虽然我此刻感到痛苦,但是,那熟悉的,与什么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东西战斗,去把握自己命运的燃烧,似乎正随着血液的奔流逐渐苏醒。
我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比那时更加糟糕,我一直都相信,无论要遭受怎样的折磨,我的意志也不会打垮,如果有什么可以阻止我,那必然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消灭我赖之行动的肉体。再有三天,我就要去见阮黎医生,可是,镜子中憔悴的自己,让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去和一个自己所重视之人碰面的形象。
在战胜所有外来的折磨前,我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战胜自己,至少,要唤醒战斗的意志。回想着末日幻境中。没有踏入神秘圈的那些年,我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松松垮垮,斗争对象是谁其实并无所谓——那憔悴的镜像,冰冷的自来水。以及过去那一幕幕战斗的记忆,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间真正苏醒过来,一阵激灵贯穿了脊髓——是的,有没有怪异和神秘作为敌人,有没有幻象折磨自己,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拥有一颗战斗的心,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熄灭的热情。
我向学校请了假。走出家门,去到五金店中,买回自己所熟悉的每一种材料和工具。然后重整自己的卧室,将整个空间,按照自己在末日幻境中的记忆和经验改造成一间工房。我开始制作那些仿佛烙印在灵魂中的武器。我打磨、拼装、缝制,聆听金属在手中的碰撞,弓弦绷紧的声音,磨砺刀刃,切割护手,将防滑布一层又一层包裹在把柄上。我在这些动作中,感受着自己灵魂的强度。聆听着灵魂发出的声音。
这个身体是如此脆弱,没有怪异和神秘,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而已,但是,已经足够了,因为。它比病院现实中的身体更加强壮,也更加利于行走奔驰。我用富江教会的技巧锻练自己,尽管,在这短短的几天中,不会带来本质的变化。但是,那些动作所带来的疼痛和酸涩,总会在筋疲力尽之时,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战斗意志正在快速凝聚起来,变回我所熟悉和习惯的程度。
“意志,用你的意志,去战胜所有的困境,即便不能,也要坚信如此。”富江的声音,在我每一次于那模糊的噩梦中醒来时,在我磨砺刀刃,切割金属的时候,都会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她的嚣张,她的进击,她的忠告和警示,她每一个暧昧有坚定的眼神,她屹立在高楼大厦上的背影,就如同旧照片一样,罗列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在正式去拜访阮黎医生的前一个晚上,我没有再做噩梦。
我醒来的时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感受到自己强大的一次。那并不体现在肉体上,而在于我对自己的认知——我有信心,去面对任何可喜或可悲的变化,无论这种变化,是如我所想,还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到了失败,和不可接受的情况,但是,我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那就是,我因此悲痛欲绝,从而停下脚步。
我之前从来都没有一次真正称心如意的胜利,可是,我也从来都没有倒下,这一次也不会。既然不会倒下,那么,失败本身,就不再具备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失败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人停下脚步。
“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正的现实,还是中继器的陷阱,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就只有一个而已。”我穿戴起护甲,调整好臂刃,将弓弩放入背囊,把利于行动的小部件,一一扣在腰带上,然后,穿上带兜帽的深红色风衣,对着镜子中,那再熟悉不过的自己说:“以自己的意志走到生命的尽头。”
在这个没有怪异和神秘的平凡世界里,我武装起来,要针对的敌人,就只有我自己和不可测的命运,以及深藏在世界的阴影中,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东西。我的敌人,是无形的,我武装身体,但真正武装起来的,是自己的灵魂。
“走了,夸克。”我对墙上的乌鸦油画说到,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去。我觉得,真正的夸克,其实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灵魂里——乌鸦,拥有黑色的羽翼和尖锐的爪牙,穿行于夜幕之下,它的声音凄厉而沙哑,拥有智慧,是真正的食腐者,被视为不详,但究其本质,就只是一只乌鸦而已,只遵循着本能和思维而动的一种动物,并不存在任何他人加诸其身的意义。
高川,亦是如此。
九月初的天气,温度还未从夏末的高度下降太多,穿着风衣的我,饱受他人另类的目光,但是,我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我早已经算好了时间,步行前往公车站,阮黎医生其实就住在城北的高档住宅区,这在几天前,让我感到惊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情绪了。我的内心十分平静,随着公车的前行,注视着每一个从车窗前掠过的细节,车外阳光明媚,地上的阴影就变得格外深刻,不过,无论那些阴影会带来怎样的感觉,是怪异亦或者正常,都不曾在我的心中停驻。
半个小时后,我下车步行,阮黎医生的心理诊所距离下车点还有一千多米的路程,我踩着平静的步伐穿街过巷。这片高档住宅区的均价也可算是整个城市里最顶尖的,就我所认识的人中,除了阮黎医生之外,就只有咲夜家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不过,那是末日幻境中的咲夜家,这个世界里的咲夜家到底如何,并不是十分清楚,毕竟,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和咲夜深入接触。不过,在过来之前,有打听过这一带的情况,相关的房地产商运作了很久,但是却始终只能维持一种相对冷清的生活环境。我很少过来这一带,如今亲自走在这片小区的道路上,冷清却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偶尔会有高档汽车擦身而过,不过,在五分钟内看不见一个人影的情况还是占了大多数。
每一个交叉口都装有摄像头,不过,经验和本能足以应付,尽管,在正常情况下,不需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再一次尝试飞檐走壁的本领,以便有备无患。我借助这种非普通人会做的事情,磨合身体习惯和武器装备。果然,一开始还有些陌生,但很快,本能就完成了对动作平衡的调整,身体脚步也开始轻松起来。
一千多米的距离,按照规划出来的路线行走,最快也需要十分钟的时间,不过,我有特别的行动技巧和路线,那种融入阴影中,踩在寂静里的脚步,正一点点从每一个细胞的鼓动中提炼出来。之后,在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墙上,我俯瞰到了阮黎医生——她正从诊所的停车间走出来,遥控放下卷帘门,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身穿白大褂,就轮廓而言,和我在病院现实中的她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和她约好的时间是一整天,不过,看诊所的样子,似乎她这个时候才开始上班。
阮黎医生在进门前,还刻意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在确认周边没有一个人影后,这才走进诊所中。
我仔细确认了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阮黎医生后,才从高墙上跃下,在地上翻了个滚进行缓冲,沿着事先观察好的,不会轻易被人察觉的路线,渗透到诊所中。光明正大的直接上门并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觉得一个让人吃惊的出场方式,有利于让人从细节中,暴露出想要隐藏的秘密——如果,她真的有秘密的话。
我可不是来求医的,而是来向一位真材实料的心理学家试探一些东西,确认她眼中的这个世界,以及她眼中的我,乃至于她在我所认知的世界中的意义,这是涉及对方心理的行为,阮黎医生没有足够的武力,但是在心理层面上,可不是什么软柿子。阮黎医生和我达成联络时,就已经让我察觉到了她所按捺的一些怪异,从这个角度去猜测,看似在这个世界完全和我这个高川没有关系的阮黎医生,说不定在某种意义上,比八景咲夜她们和我的关系更为紧密。若是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的人际关系,都会在这个世界有所体现,那么,阮黎医生和我之间的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说不定也在某种可能上延续了下来,即便,在我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