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七章 风渐起时 风骤停时(上)(2 / 2)
对于丢了比武大会的工作转去照顾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心中觉得是初一姐和兄长狼狈为奸想要看自己的笑话所致。另一方面自己不过是十多岁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整日参加打打杀杀的事情父母那边早有担心他也是心知肚明的。过去都是找个理由瞅个空子借题发挥这一次深更半夜的跟十余江湖人展开厮杀说是被逼无奈实际上那搏杀的片刻间他也是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许多时候刀锋交换不过是本能的应对只要稍有差池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活下来了似乎还应对从容是件好事但这件事情也确实已经走到了家人的心理底线上。父亲让初一姐过来处理自己让大家看个笑话这还算是吃杯敬酒的行为可若是敬酒不吃等到真吃罚酒的时候那就会相当难受了譬如让母亲过来跟他哭一场或者跟几个弟弟妹妹造谣“你们的二哥要把自己作死了”弄得几个小朋友嚎啕不止——以父亲的心狠手黑加上自己那得了父亲真传的大哥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也是因此稍作试探后他还是爽爽快快地接下了这件事。照顾一个背后受伤的蠢女人固然有些失了英雄气概但自己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气死狼狈为奸的哥哥嫂嫂。如此想想私下里苦中作乐地为自己喝彩一番。
对于病房里照顾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多少的洁癖或是心理障碍。战地医疗常年都见惯了各种断手断脚、肠子内脏众多战士生活无法自理时就近的照看自然也做过多次煎药喂饭、跑腿擦身、处理便溺……也是因此虽然初一姐说起这件事时一副贼兮兮看热闹的模样但这类事情对于宁忌本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然真到上手时多少还会出现一些与战场上不同的事情。
对方特别讨厌他或者说是害怕他让他感觉很不高兴。
似乎在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小贱狗将自己当成了穷凶极恶的大坏人看待。每次自己过去时对方都畏畏缩缩的若非背后受伤只能直挺挺地趴着说不定要在被子里缩成一只鹌鹑而她说话的声音也与平日——自己偷窥她的时候——全不一样。宁忌虽然年纪小但对于这样的反应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坏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才是坏人好不好!你跟闻寿宾那条老贱狗是跑到西南来捣乱、做坏事的!你们在那个破院子里住着整天说那些坏蛋才说的话!我长得这么正派哪里像坏人了!
何况前几天在那院子里我还救了你一命!
对于这分不清好歹、忘恩负义的小贱狗宁忌心中有些生气。但他也是要面子的口头上不屑于说些什么——没什么可说自己偷窥她的各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做出坦白因此说起来自己跟小贱狗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过去并不认识。
如此这般小贱狗不给他好脸色他便也懒得给小贱狗好脸。原本考虑到对方身体不便还曾经想过要不要给她喂饭扶她上厕所之类的事情但既然气氛不算融洽考虑过之后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就伤势来说其实不重并不是全然下不得床自己跟她男女有别哥哥嫂子又狼狈为奸地等着看笑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待到她二十六这天在走廊上摔一跤宁忌心中又多少觉得有些内疚。主要她摔得有些狼狈胸都撞扁了他看得想笑。这种想笑的冲动让他觉得并非正人君子所为此后才拜托卫生院的顾大妈每日照看她上一次茅厕。初一姐虽然说了让他自行照顾对方但这类特殊事情想来也不至于太过计较。
至于有顾大妈扶着上茅房后对方吃得又多了几分的事情宁忌随后也反应过来大概明白了理由心道女人就是矫情医者父母心的道理都不懂。
离开了比武大会成都的喧嚣热闹距他似乎更加遥远了几分。他倒并不在意这次在成都已经收获了许多东西经历了那样刺激的厮杀行走天下是往后的事情眼下不必多做考虑了甚至于二十七这天乌鸦嘴姚舒斌过来找他吃火锅时说起城内各方的动静、一帮大儒书生的内讧、比武大会上出现的高手、乃至于各个军队中精锐的云集宁忌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哼我早就看过了。”
“哦?怎么看的?”姚舒斌满脸好奇。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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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过七月下旬又是几番云起云聚。
七月二十的混乱过后关于阅兵的话题正式的浮上台面华夏军开始在城内放出阅兵观礼的请柬不仅仅是城内原本就拥护华夏军的众人得到了请帖甚至于此时居于城内的各方大儒、名士也都得到了正式的邀请。
为着当日去与不去的话题城内的儒生们进行了几日的争辩。未曾收到请柬的人们对其大肆批驳也有收到了请柬的儒生号召众人不去捧场但亦有许多人说着既然来到成都便是要见证所有的事情往后即便要撰文批驳人在现场也能说得更加可信一些若打定了主义不参与先前又何必来成都这一趟呢?
众人在报纸上又是一番争论热闹非凡。
……
天色似有些阴沉又或许是因为过于繁茂的树叶遮挡了太过的光芒。
名叫襄武会馆的客栈院落当中杨铁淮正襟危坐看着新闻纸上的文章微微有些出神。远处的空气中似乎有骂声传来过得一阵只听嘭的一声响起不知是谁从院落外头掷进来了石头街头便传来了相互叫骂的声音。
他的大弟子陈实光坐在书桌的对面也听到了这阵响动目光望着桌上的请柬与书桌那边的老师沉声说道:“黑旗卑鄙无耻、借刀杀人令人齿冷。但学生以为天道昭昭必不会使如此恶人得势老师只需暂避其缨先离了成都事情总会慢慢找到转机。”
杨铁淮目光平静地望了这大弟子一眼没有说话。
来到成都之后他是性情最为火爆的大儒之一初时在新闻纸上撰文怒骂驳斥华夏军的各种行为到得去街头与人辩论遭人用石头打了脑袋之后这些行为便更加激进了。为着七月二十的动乱他私下里串联出力甚多可真到暴乱发动的那一刻华夏军直接送来了信函警告他犹豫一晚最终也没能下了动手的决心。到得如今已经被城内众儒生抬出来成了骂得最多的一人了。
到得这个时候清者自清的道理其实已经行不通。越是事件失败参与者们越需要找出一个背锅的人来至于这口锅具体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个人愚夫愚妇们该如何谅解自己呢?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取了绷带后留下了难看的痂老人严肃的脸与那难看的痂相互衬托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显出怪异的气势来。旁人或许会在心中嗤笑他也知道旁人会在心中嗤笑但因为这知道他脸上的神情便愈发的倔强与硬朗起来这硬朗也与血痂相互衬托着显出旁人知道他也知道的对峙神态来。
“……为师心中有数。”
过得许久他才说出这句话来。
院外的吵闹与谩骂声远远的、变得更加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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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九被押过来的女真俘虏们已经在成都西郊的军营里安置下来。
傍晚放风完颜青珏透过营地的栅栏看到了从不远处走过的熟悉的人影——他仔细辨认了两遍——那是在长沙打过他一拳的左文怀。这左文怀样貌清秀那次看起来简直如兔儿爷一般但此时穿上了黑色的华夏军军服身形挺拔眉如剑锋望过去果然还是带了军人的凛然之气。
“左公子!左公子——”
完颜青珏扒着栏杆朝这边招手。
他是女真军中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先前又被抓过一次眼下也协助着华夏军管理俘虏中的高层因此最近几日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附近的华夏军人便也没有立刻过来制止他。
左文怀以及身边的数名军人都朝这边望来随后他挑了挑眉朝这边过来:“哦这不是完颜小王爷嘛脸色看起来不错最近好吃好喝?”
“左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在牢里好吃好喝可不是好兆头你就不怕吃的是断头餐?”
因为于明舟的事情左文怀对完颜青珏并无好感此时说着这样的话吓唬着他。完颜青珏目光严肃手差点从栅栏里伸出来抓他:“左公子!我有正事对你有好处……对华夏军有好处烦你听听……你知道我的身份听听没害处、有好处、有好处……”
完颜青珏如此强调着左文怀站在距离栏杆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如此过了片刻:“你说。”
完颜青珏看看两旁似乎想要私下里聊但左文怀直接摆了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要么就算了。”
“好好。”完颜青珏点头“左公子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营中这些人的身份大伙儿在金国都有家室各家各户都有关系按照金国的规矩战败未死可以用金银赎回……”
“那可不是我们的规矩。”
“但可以考虑。”完颜青珏道“我知道西夏败后你们也让他们把人赎回去了我第一次被抓也被赎回去了今日营中这些有的身份你们知道可你们不熟悉金国只要能回去你们可以拿到远比你们想的多得多的好处。我这边写了一张单子是你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能见到宁先生你替我交给他……替我转交给他……”
左文怀看着他:“阅兵没说要杀你们啊这么害怕?”
“不是害怕不过反正要交的我们愿意多出一些让你们有更多筹码说不定……大家都能快点回去。”完颜青珏的表情还算镇定此时笑了笑“汉人不好杀我知道的自唐时起献俘太庙便不怎么杀俘了我等在战场上是堂堂正正的败的你们没必要杀我们杀了我们只能不死不休……”
左文怀沉默片刻:“我挺喜欢不死不休……”
“但是没必要……没必要的……”完颜青珏在那边看着他“请你转交一下反正对你们没害处啊……”
“……你拿来吧。”
左文怀终于点头完颜青珏当即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了出来。左文怀并不接这纸张一旁的士兵走了过来左文怀道:“拿个袋子把这东西封起来转呈秘书处那边就说是完颜小王爷希望宁先生考虑的条件……你满意了?其实在华夏军里你自己交跟我交差别也不大。”
完颜青珏点点头他吸了口气退后两步:“我想起来一些于明舟的事情左公子你若想知道阅兵之后……”
他话语未曾说完栅栏那边的左文怀目光一沉已经有阴戾的杀气升腾:“你再提这个名字阅兵之后我亲手送你上路!”
完颜青珏闭嘴摆手这边左文怀盯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天光西倾栅栏当中的完颜青珏在那儿怔怔地站了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相对于营中其他女真战俘他的心态其实稍稍平和一些毕竟他之前就被抓过一次而且是被换回去了的他也曾经见过那位宁先生对方讲究的是利益并不好杀只要配合他将献俘的流程走完对方就连折辱自己这些俘虏的兴致都是不高的——因为汉人讲究当正人君子。
当然即便是再低的风险他们也不想冒人们渴望着早些回家尤其是他们这些家大业大享受了半辈子的人无论交换他们要付出多少的金银、汉奴他们的家人都会想办法的。也是因此最近这些时日他都在想办法要将话语递到宁先生的身前。
他想到接下来的阅兵。
说不定阅兵完后对方又会将他叫去期间固然会说他几句调侃他又被抓了云云随后当然也会表现出华夏军的厉害。自己诚惶诚恐一些表现得卑微一些让他满足了大伙儿或许就能早些回家——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做为众人当中地位最高者受些屈辱也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