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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有些苦,又有些辣,“第三杯,多谢你我互相利用,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喝酒饮茶。”这一杯他喝得最是利落,“既是找乐子,自然要乐趣无穷。”
他利用我除了卿商这个功勋卓著的不败将军,而我利用他了了这一桩人间劫难。
我笑了笑:“只是你我这乐趣的代价,却委实大了些。”
不仅损了位美人,还折了位将军。
他愣了一愣,笑道:“爱妃,朕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你救过朕的命,朕当然要报答你。”
救过他的命?
见我茫然不知的样子,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神情,“朕当时也喝了你的解药,所以你救了朕的命。”拍了拍手,宫人送来一只碗。
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有些粗糙的。
他转着那只碗,做了一个捣药的动作,笑道:“爱妃不会忘了你还收过一个徒弟?”
西南章城时那个小药兵!
我那时也派人去寻过他,只是在那一战后,他却像是消失了一样,最后也只好作罢。却万万没料到,那傻乎乎的小药兵竟然是他!卧榻之侧,怎能容忍他人安睡?只怕是在那之前,他便早已存了除去卿商的决心。
“既然圣上不信卿商,又为何这些年一直予他军中要职?他从无反叛之心,又为何将计就计放逐于他?”
盛朝笑了一声:“后宫不可议政,但朕今日不打算追究于你。他功勋卓著,威震四海,在军中一日便能保我江山安宁一日。论军中威信、邦国名声,朕尚不及他。可长此以往,谁能预料日后会不会黄袍加身?再者,邦国外交只讲究利益平衡,若能以他一人换我边境贸易往来十年太平。爱妃以为,朕该如何选择?”
酒不醉人,我只是觉得着这世间事无常,低笑道:“自古皇权倾轧,从来都是女人受累。圣上尚有则可选,可又有谁问过,我们有何可选?”
他只是微微笑着,“但卿商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朕总以为还需等上三年五载。还有,他辞官归隐时,给你留了些东西。”
“圣上不好奇是什么?”
他将东西递了过来,“至少现在,朕还不想给爱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灯火煌煌,闪得人有些心绪难平,我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并不急于打开:“能否问圣上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
“孟翎华十七岁入宫,入宫五年,得盛宠五年,圣上可曾真心爱过她?”
盛朝似乎未曾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笑了一声:“若那时卿商倾心的是你,那么早五年入宫宠冠后宫的,也自然会是你。从古至今,帝王就自谓孤王,王天下人之心,王万人之上的孤独。身为帝王,真心与否、爱与不爱,从来就没有不同,也不必有什么不同。”
盛朝要的,不是自己爱什么,而是卿商有什么。譬如孟翎华,譬如我。
这话似乎触动到他的回忆,神色里晃动出一刹那的柔情,“只是初见那时,朕还是没了母妃人人可欺压的三皇子。她在杏花树下和卿商念书,朕躺在树上摇枝一晃,杏花雨落了她满头...”
那也许是盛朝记忆里孟翎华最美的一幕,可如今回想起来,终究只成了追忆的口吻。
我放下酒杯,打开了那个木盒子。里面除了一封信,什么都没有。
盛朝嘴角一动,“怎么?堂堂前镇国将军,竟连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没能留下?”
信里所言,句句恩断义绝,不足百字,却是字字诛心。
我将信按照原来的褶印折好,装进信封里,往火炉里一扔。火苗顿时烧了起来,不多时,便只剩一团纸灰,熔进红旺旺的炭火之中。
“爱妃竟如此狠心?均传闻前镇国将军与爱妃感情深厚,怎么今日看来,倒像是假的?”
我取过银筷拨弄着炭火,“坊间传闻又怎能当真?我贪恋富贵抛夫弃子入宫,本就不值得什么人惦念,表哥如此做法,并无什么不妥。我既入了这宫墙内,自然该断了前缘,他既说了恩断义绝这样的话,从此便是路人。”
盛朝一把握住我的手:“你当真这么想?”
我勉强笑了笑,“是。”
可这一声“是”究竟是什么?是卿商当真恨我怨我?是我当真能忘了他?
如果卿商当真恨我入骨,哪里还需要修书一封,专门做个了断,哪里需要写下如此诛心的字眼,在心头再插一把刀。
盛朝从不信人,卿商如此做法,无非是为了保我性命,将我与他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免我遭盛朝猜忌,受后宫非议。可他又哪里知道,无论他言辞多么无情,动用了后宫里多少曾受他恩惠的人来护我日后周全,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远处钟声响起,该是三更天了。我理好这贵重雍雅的妃服,站得笔直,恭恭敬敬给盛朝呈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一拜。
端庄无比,庄重无比。
“圣上筹谋多年、算无遗策,可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哦?”
我笑了笑,“天命。”
旋即将金杯举至身前,行了一个大礼:“最后一杯,不为别的,单单谢谢你。”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醉醉笑道:“娶我封妃那日,玉撵金鞭、凤箫华乐,用的盛大排场,多谢了。”
言尽,饮罢最后一杯酒,睡了过去。
今日腊月二十七,正是一年之期到头的日子。
第三声敲钟声回彻雪夜,清越激荡,屋内烛火似乎有所感知,毫无章法的扑闪个不停。他想将我摇醒,可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孟婉华了。